剑过青山又相逢(198)
易君笙确已卸下佩剑,只是斯玉声没想到,她头上这只素雅的青竹簪也能被当做利器。
“庄主—!”
易君笙发髻未乱,只是把青竹簪收入袖中。见她平安无事,花又宵这才稍松眉头跃步挡在她的身前。
原本清雅的室内此时却一片狼藉,窗框破了个洞,叫外头的烦乱的树影一并漏了进来。
惊丛剑未出,自己那衷心护主的侍卫却已跪倒在地。看着眼前落了下风的局面,斯玉声先是愣了几瞬,随后竟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笑着低下头去。
喉间传来几声闷笑,易君笙听到他似叹似嘲地开了口:“这股劲,是云照雪的徒儿。”
似乎想明白了易君笙来到此处的契机,斯玉声抬起头来,面上的怒气逐渐退去,他笃定地吐出了一句:“你找到你师君的踪迹了。”
易君笙蛰伏这些年,任凭那无力无能的传言传遍了中原,为的不就是掩人耳目,专心寻找云照雪踪迹么?
如今她不再遮掩自己的功力和野心,那这不就说明她已找到了云照雪,并且将云照雪送到了她不用顾忌的安全之处么?
云照雪与他的的最后一面充斥着仇怨与鲜血,可是今日易君笙一袭绿衫,身披月光,倒叫斯玉声想起了曾经让他一直追逐的,从不妥协的云照雪。
这些年来,他沉迷酒中,却未曾有一日能忘记心中之愧。如果当年他没有因为嫉妒而拦下阿曼苏,兴许云照雪就不会失踪五年之久,而他的父亲也不会在失去武功后郁郁而终。
一声终于卸下伪装的叹息在室内响起,“当年,是我走错了一步。”
如水的月光在斯玉声的眼中投下一片清辉,斯玉声开口,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回避地问道:“那如今便由你告诉我,告水山庄想要我如何补上当年那一步?”
……
另一边,秋望舒一行人也终于在长途跋涉之后来到了濮州。
即便是深冬,聆松镇内仍是满眼葱郁。在绕过一个又一个晾晒谷物,捶打衣服的人家后,秋望舒牵着马,带着身后的三人,停在了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院门口。
门锁已脱落,门上的颜色也已完全看不出原样,但是在秋望舒推开院门后,院中的陈设却不如众人想象一般的破败杂乱,反而却像有人长居一般整齐干净。
秋望舒推门的动作熟稔又自然,但是推开门后,却又像是胆怯到了极点似的连一步都不敢迈进去
原本有些疑惑秋望舒的异样,可是在注意到院中挺立的石榴树,还有墙上划着像记录身高一样的划线后,林恣慕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
秋望舒知道她要问什么,秋望舒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处是何处。
没有结果的石榴树,和墙根下落满灰尘的酒坛。
这是榴花小院,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秋臻曾许诺过,却没有再和她一起回来的家。
“这是我的家。”她说。
“是十年前,我和我娘的家。”
兴许是几人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居民,也兴许是马儿的气味惊动了守门的小狗。
在秋望舒话音落下之时,旁边竟响起了一阵异常响亮的犬吠声。
而在这扰人清静的犬吠声中,又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阿望……?”
一个颤抖又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秋望舒的身形一滞,听见了一句已有十年没有听到过的:“是阿望回来了么?”
那是盛婆婆的声音,曾经在无数个秋臻外出的日子里,就是盛婆婆替秋臻照顾着她,站在门槛上眺望着带着满头大汗往回跑的她。
如今,那声音未曾改变,可是话音中的迟疑却昭示着一道无法跨过的鸿沟。
拂面而过的风里是深冬的冷肃,但秋望舒眼中却有着难以言明的热烫。
缓缓转过身,秋望舒站在门槛边,对着台阶下那佝偻了不少的身影,郑重地回道:“嗯,盛婆婆,是阿望回来了。”
第129章 细雪
回到榴花小院的第二天, 虽然出着太阳,但天却愈来愈冷,秋望舒多添了一件外袍, 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聆松镇的山上。
十岁的她没有能力替秋臻好好挑一处埋骨之地,后来等她已经长到比秋臻还高的时候,她才回了一趟伏春城, 将秋臻的遗骨带回了家。
那时伏春城没有下雨,于是她在重新敛好秋臻的尸骨后,又绕去当年收留她的书肆中,悄悄放下了一笔钱和一封简信。
信里写的, 是当年没有留给收留她的顾云缃抱歉和告别。
因为无人照拂, 坟头落满了枯叶,而在枯叶之上,静立着一个灰尘遍布的木牌, 用手指轻轻擦过,才露出上面写着的“秋月”二字。当年她不敢留下秋臻这个名字, 所以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曾经的七侠之首如今就这样用一个假名埋在不知名的山中。
飞尘沐着日光萦绕在秋望舒周身,恍惚间,竟让秋望舒想起了幼时的午后。那时,秋臻坐在凳子上费力地剥着石榴,一边剥,一边往她嘴里塞, 而她则张着嘴靠着秋臻昏昏欲睡。
多年未归, 秋望舒原本以为自己会有说不完的话的, 可是被这日头照着,她的思绪又都被打散了。
她该是有许多要和秋臻说的, 她想问问秋臻当日是不是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是丁凌泉,她也想问问秋臻,既然都猜到了,难道就不恨丁凌泉的背叛么?
可其实她也知道答案。比起错愕和仇恨,秋臻更害怕来日的自己要去面对这一份真相。
秋臻逃了十年,最后并没有换来一份期待中的安宁。而她和秋臻不一样,她从离开伏春城的那一天起,就做出了违背秋臻意愿的选择。
将那壶中的石榴酒盛出了一盏,秋望舒蹲下,将酒盏安静地放在了秋臻的墓前。
她想,秋臻会不会责怪她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责备之余,她也希望秋臻能看到,她已经很久不会再做噩梦了,如今她也不是一人独行了。
她的身边,有她的同伴,有她的挚友。
还有……她要携手一生之人。
凝视着“秋月”二字良久后,秋望舒终于张开了口,“娘,明年开春我再陪你一起喝上一口石榴酒。”
“到时候……我也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上一面。”
下山的时候,刮起了大风,钻进袖口的风也突然冷得刺骨,方才的晴日被浓云所掩,却并没有化作一场冬雨,而是化作了不甚显眼的白,在暖冬常眷的聆松镇落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走到门口的时候,秋望舒便听到了玉小茶震惊的声音,“这什么,是檐上那鸟不老实?”
话音落下,就听到苏临镜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声音,“……小玉,这应该是雪。”
“哦哦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玉小茶回过神来的惊呼和秋望舒轻悄的脚步形成了鲜明对比,“啊雪—?”
“真的是雪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下雪!”
玉小茶久居南兰章,自然是没见过雪,但其实秋望舒也没有见过几次。
将酒壶放在脚边,秋望舒站在墙边抬头,伸出手去接那细密的白雪。雪太细了,只有落在袖子上时才白得分明。
细雪落在掌心,带来些许凉意,可是等雪化在手上后,掌心中却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倒叫她另一个人试探着浸入自己掌心的温热。
秋望舒也就这样在玉小茶的惊叹声中,看着手心出了神。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那边能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奇妙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