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142)

作者:橘桔橙 阅读记录

可是,她只是船民的一个弃儿,是江潮生把她从海里捞上来的。怎么会跟无名谷有关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体化作一团半透明的白雾,慢慢向对岸飘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过去一般。

嗯?

鲛绡为衣,寒暑不侵。闻世芳这才发现此地其实非常冷,与先前桃红柳绿的融融暖意截然不同。

对面应该会更冷。她看着那团白雾逐渐飘散成了些稀薄的雾气,一点一点地尽数融入了黑雾之中,那一豆灯火幅度极小地晃了一晃,仿佛是被一阵清风蹭了一下。

她掐了身侧一朵不知名的花,遥遥扔了过去。鲜嫩柔软的花静静躺在地上,艳丽的色彩却开始慢慢褪去,从浓重的正红色变成锈红色,再到蒙了一层石粉般的灰红色……

是死气。那种垂死之人或刚死之人特有的气息,却不知为何此地会聚集有这么多。闻世芳捏过来一道,眉头皱得更紧。死而不怨?

一路行来,无名谷神异之处甚多,可这遮天蔽日的死气却是最不可思议的。人生圆满,从容赴死不过是一场期待的美梦,身死心不愿才是世间常态,先不说如何聚集这么多的死气,光是这海量死气带来的怨气就够修士们喝一壶的了。无名谷到底是怎么养着这么多小弟子和一箩筐死气的?

若是此地日月是天道日月,那她也许会等到明日日出之后才往前去。可这里的所谓太阳,只是一件法器,大抵也没什么用处。

闻世芳沉默片刻,召出归去来灯,慢慢走上了那窄窄的白石板桥,一步步没入了黑雾之中。

漏风的窗纸、坠落的雕花窗棂、碎了一地的铜镜,还有地上肆意泼洒的神色印记……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谁也没有来料理残局一般。

不,也许是有意如此。闻世芳想起了桥另一边的盛景,那是一派标标准准的仙门气象,还是那些传承最悠久、家底最丰厚的仙门。

传闻中,昔日造化门修士正是凭借手中的阴阳两气纵横四洲,普天之下,独此一家。只是,早在抚舟崖之战爆发之前,造化门就走了很久的下坡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正统修炼有成的修士越来越少,而那些走了歪门邪道的却越来越多,大战爆发时,造化门已是日薄西山之势,便是没有那场大战,大抵也会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处黑雾弥漫,寂静得似乎一片空无。坠落的窗棂仍然倚靠在半掉不掉的大门上,碎裂的合页遥遥滚出了一半,四分五裂的木桌上保持着几道深深的剑痕。没有积尘,更没有蛀虫,若非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的样子。

抚舟崖之战虽然发生在青州,却不是在内境,而是在当时还叫无愁海的海边上。那一战,形形色色的修士浓墨重彩地描述过它,转述过它,想象过它。

据说,它壅塞了洒金河的十丈河道,让蔓延出来的河水浸泡出了一片血色的沃土。

据说,当时造化门的门主悬云真人无力回天,自刎于山门之前,遗骸瞬间化为飞尘,打头阵的修士们都曾感受过那股不甘的风。

据说,沉沦的造化门仍藏有无数神兵利器,四散的弟子们带不走全部便放了把山火,将一切付之一炬,正因如此,才有后来“追剿”造化门弟子之举。

……

那么,这里呢?

不是抚舟崖之战,也不是赤水镇那一战,更不会是平安市集那一次,这是小秘境里的一站,或许被人刻意保留了下来,也可能是无力修复。

她走过废弃的青石长路,潺潺的流水已远远抛在身后,尚未过桥时便看见的一豆灯火倒是越发明显了,似乎就在不远处。

闻世芳猛然停步,生死相依,若为阵法,该是天衣无缝之举!

而那灯火……青衣人眯了下眼,心中一片骇然。

透过微薄光亮,那竟是无边无际的坟茔!

97 ☪ 极西有玉(五)

◎无名◎

众所周知,一但修为到达补鉴境,修士身陨之后都会化作飞尘,灵力重归天地,滋养万物,成天道之常,因此一般修士都没有坟茔,基本都是一块灵牌,最多只一个衣冠冢。肉身入棺,若非知白境修士,则只有凡人。

为什么无名谷修士会劳心劳力划出这么一大块地作为这些凡人的墓地么?

或者说,这里面当真是人吗?

闻世芳捏紧了提灯柄,想起了当时抚舟崖之战的一个导火索——北邙怨鬼。那正是造化门门下的一位弟子做出的。那弟子颇负盛名,却在暗地里指使妖族虐杀川北皇族,更无数次潜入安葬皇族世家的北邙山,取魂魄,集龙气,想练成一具无惧阳气的怨鬼,却被庇佑皇族的杨家人发现。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造化门的多位外门弟子被发现私练邪法,更有一位捉了不知多少只初生灵智的小妖,以其血肉魂魄为自身供养。

于是,造化门一下成了众矢之的,世家、仙门、妖族都磨刀霍霍。

闻世芳一愣,她忽然想起来,其实,敲响造化门第一声丧钟的,是川北皇朝。正是因为无数凡人军队列于造化门山门之外,世家仙门的法器才开始陆续见血。

修士们向来自傲,这种自傲不会摆在明面上,但细细梳理抚舟崖之战的缘由便会发现,修士们津津乐道的只有那些根基深厚的仙门,凡人的血肉最终只能挤在史书上的边边角角。

最近的一块石碑上,鲜血般的红字只有聊聊几笔——无名。

笔迹铁画银钩,刻出了深深的凹槽,似乎带着无边愤恨。

她心里骤然一痛,这痛来得莫名其妙,又不合时宜。也许是此处太过凄凉,她匆匆走向下一方石碑。

仍是无名。

后面一块,仍是无名。

若无名谷真是造化门后人,那这茫茫坟茔,定不会是那些征召而来的凡人军队,她们应该恨之入骨才对,怎会郑重其事刻下如此多的碑文。

以遗骸作阵炼魂,并不需要一方规整的安息之所。

闻世芳停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刻碑的定然是个修士,不说那碑石是青冈岩,便是字中流露出的无线情绪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为的了。

如血般的石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这里看不到头的坟茔皆是如此么?

那些生前有亲朋家眷,有期望与失望,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怎会只落得“无名”二字?

而且……她茫然地望着漫漫石碑,这几块的笔迹都很一致,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位刻碑之人总该有认识的人吧。她们也死了么?

闻世芳走向下一方石碑,无名。

下一位,无名。

……

不知走了多少块,突然有一块的血字多了许多。

“方润”

她停了下来,细细端详。

方润,生年一十九,无父,母早逝,有妹一人,名甘。其性活泼喜欢笑,佩剑名天水,已碎,同葬于此处。

年仅十九,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时候,按照修士的悠长寿命,这位方润许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供肆意挥霍。

仍是一样的字迹,只是这一方的愤恨之情似乎减了几分。

闻世芳往边上一方石碑看了看,“方甘”。

是这一位的妹妹。

看不到头的坟茔之中,一片死寂。这是真正的死寂,凡间的墓地再怎么偏僻,总还有湿润的土壤,矮小的杂草,还有那些来去自如的飞鸟。在修士的耳中,那是无数道声音,那是隐约的生机。

而这茫茫黑雾中,只有无数的无名和少数几个记载着只言片语的石碑。

闻世芳静立了片刻,放出神识探了探石碑之下。

只有一柄裂成几片的长剑和一身衣物。再无其他。

是座衣冠冢。

她又探了探身边的几方石碑,皆是衣冠冢。

在无名谷地界如此郑重地立起一座座衣冠冢,想必藏的便是造化门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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