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153)

作者:橘桔橙 阅读记录

这完全是做贼心虚。毕竟,两位元君打起来不说天崩地裂,灵气的剧烈波动总是会出现的,这点不寻常总是能感受到的。就算没有纸人,倪霁寻到闻世芳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总之,完全没有问题。

而闻世芳其实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她只是难得坏心眼发作,顺便想再问问混元气的事情而已。毕竟,混元气绝迹久已,不说蒋瑛要做什么,就是倪霁突然提起这个也十分古怪。

然而颤栗之下的剑客脑子已经成了一团,寻常能想到的那些一个也没明白过来,只结结巴巴地开口发出一个音节:“我……”

闻世芳:“我什么?闭关太久,不会说话了?”

轻轻的调笑像一根软软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擦了倪霁砰砰乱跳的心一下,明艳的红色瞬间在倪霁脸上蔓延开来。

剑客手足无措,只能暗恨:刚入岛的那一天,她便是如此,就如今天一样,她也没“我”出个什么东西来。那不是个好时机,起码要等到闻世芳伤好了再说,那时的她是如此安慰自己的。如今看来,都是放屁。

懵了一下,那颗小心翼翼藏在层层外壳里的真心近乎仓惶地露出了一个小角,“我梦见你了。”

闻世芳:“……?”

青衣人手一抖,尚未喝完的甜茶撒出了几点水印。这话牛头不对马嘴,她一时也不知所措。修士做梦并不稀奇,晚辈梦见长辈也不稀奇,便是她早年也曾梦见过几回江潮生。

可由倪霁嘴里说出来却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什么?”闻世芳下意识反问道,全然未觉自己多了几分无来由的紧张。

倪霁脑子又忽然清醒了,自觉刚刚那一刻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剑客自诩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若能事事周全便是再好不过,但她还记得天道难算四个字。

这许是,她的变数。

或许,择日不如撞日?她有些颓丧地想着:不知过了今日,她还能不能见到闻世芳。一念至此,她心酸地几乎落下泪来,脸上的红色一点点消退。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梦中之人,咬了咬舌尖,做了决定。

“琼花台极是玄妙,竟如万千幻境一般,若非此机缘,我恐怕离观我境还有许多路要走。”

“至于混元气,这是我在云栖中枢探得,而且听风台并未掩盖你和吴阁主的消息。”

“……好。”

倪霁暗中松了口气,闻世芳不再追问便是最好。她终究还是贪恋当下,不敢舍去,能多一日便多一日吧。

闻世芳心头微松,自觉已经太过分,便含笑转了个话题,“即便归去来灯和天南火真如她所言,前身是引魂灯,但单单一个引魂灯,定然是做不到重造混元气的。传闻中,裂地之战除了分出六州,便是将生生血河深埋了,而后再无人见过生生血河。不过生生血河天生地造,恐怕非人力所能及,只有地脉一说还有迹可循,你可有什么听闻?”

倪霁迟疑片刻,慢慢摇头。

终究是离上古太久了。闻世芳暗叹一声,冷不丁问道:“你近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半晌无话。

倪霁心中涩然,眼神无意识地落到了青衣人发尾。

她还记得初见那日的无端碎光,一步之遥,便是亘古雪峰和青葱绿意,她还记得,那位几乎和巨木融为一体的“仙人”。

琼花台里什么都有,唯独她身前少了一袭青衣,那像是雪峰之上的一抹幻影,只在濒死时让她做了一场美梦。

她本该好好看看的。

可如今,却不敢看了。

若筑瑶台,引天泉,可能请得仙人来否?

105 ☪ 航标(三)

◎她笨,你也笨◎

倪霁心念骤乱,不觉抬头看了看闻世芳,见她脸色冷然,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一时竟然想不出个搪塞的理由来。

闻世芳不是没冷过脸,却从不是对她。这人向来不是什么事事刨根究底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位的缘故,如今一反常态。她本以为已经搪塞过去了,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遭。

另一边,话一出口,闻世芳便觉不妙——这话说得实在无理。但愣了一时,她忽然也想不出些好听的说辞来,懵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说……”

可剑客已经怀着悲切的无畏开了口:“我想和你,结成道侣。”

什么?

闻世芳耳边轰然一声,剩下的九成神魂应声而动,纷乱无序,似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她近乎茫然地回看过去,手边的茶杯不觉跌落,喀拉拉地滚了半个圆出来。

怎么会!?

为什么?

“你……”青衣人语无伦次,她想说,那是她感觉错了。可这太狂妄了,而且她再怎么心乱,都记得倪霁是从琼花台里出来的。

琼花台明心见性,怎么会有错?

而且,她分明……

一片寂静中,剑客的眼神有如热腾腾的温泉水,炙热而温柔,又仿佛带着无边引力,她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拉入其中。

即便是琼花台错了,倪霁的眼神也错不了。

她瞥见过有情道,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原先还觉得是危难中的过分依赖,但如今倪霁这么一挑明,便一起明了了。

日头高照,闻世芳盯着江潮生垒出来的隐隐青山看了半晌,忽觉眼眶发酸。

“不行。”

倪霁一愣,还没来得及掉眼泪就诡异地从中嗅出几分和颜悦色,还欲再开口,只听那道声音缓缓响起:

“琼花台照一时一地之心,修士寿数悠长,你……”

“……你还有许多年。”

这没道理!因为漫漫余生,所以这点少年时的情谊就做不得数?

倪霁心头千言万绪,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下意识想拉住闻世芳,但只钩住了一片轻飘飘的衣脚,倏忽而逝。

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她动用了灵力。倪霁茫然中的第一个清晰念头居然在想闻世芳的伤不知道有没有加重。

江潮生:“…………!!??”

不幸的她旁听了全场,尴尬和惆怅一齐扎了根。

江潮生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来看看自己远道而来的两位徒子徒孙,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

此刻,她正尴尬地躲在修竹之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要说尴尬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说问心无愧,她也确实不能。

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

江潮生念头飞转,明晃晃的日头砸下来,她毅然决定,帮自己徒弟一把,立刻走出了竹林,还故意弄出了些细微声响。

不料倪霁竟跟呆了一般不为所动。从来都是被人注视的江潮生是容不得这般忽视的,她顿时重重咳嗽了两声。

倪霁眨了眨眼睛,把不知何时溢满了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哑着嗓子叫了一句“师祖?”

江潮生容光焕发的脸顿时一黯,痛心疾首地想:不是叫她不要叫师祖了吗?前两天不是乖乖叫她“江元君”的吗?怎么今天又来了!算了,暂且不跟她计较。

“情字难解,不如一醉!”

一身霞色衣裙的鲛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扬手召出一只酒坛并一套酒具,拍开了封泥,浓醇的酒香顿时飘散出来。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看向倪霁。

“她笨,你也笨。”

倪霁:“……”

她憋了太久,也担心了太久,闻世芳一激,便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出来。但江潮生的这句话却猛然敲开了她的伪装。她恍然发觉,真实的自己远比预料中的脆弱。

而刚刚才高傲地吐出两个字的海国大供奉一下傻了眼——这后生毫无预料地哭了起来!

天道啊!她这便宜徒孙原来是纸糊的坚强!

“你……”江潮生完全没预料到这个发展,手忙脚乱地要做些什么,就见到倪霁猛然把手伸向了酒坛。

若按照平日里,倪霁是绝不会喝酒的,可也许正应了借酒浇愁这四个字,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酒坛,直接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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