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跟你没完！”那人涨红着脸，不甘地吼了一句。

矮墩墩的店小二飞快迈着小短腿奔过来，神色严肃，“小店严禁打斗！”

倪霁一手掀开面具，一手递出个小钱袋，“叨扰了。”

“是倪——您啊。”店小二瞪圆了眼，眼中几乎有几分惊喜，“那……那既然他们走了，您且坐吧。”

“多谢。”倪霁温声道。

长身玉立的剑客缓步而来，屁股刚挨上竹椅，刚刚对着店小二隐约的笑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云雾茶肆哪里都好，只是有些人实在太讨厌。

因为刚刚的变故，耳边微微一静，但探视的眼神却更多了。闻世芳手指微动，升起一道禁制，心道：可惜了，听不见那些市井闲聊了。

忽地，她心神一动，似乎有一道窥伺的视线从她们身上倏然划过。

青衣人抬头望去，茶肆一共三层，二三层皆有细密竹帘遮挡，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神识所感皆是一片耀耀灵光，也看不出什么来。

“常客？”

“嗯。先前在中陆城时，我便经常来。”

倪霁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声音带着说不出的丧气。

闻世芳无奈，伸手越过叠放得十分精巧的点心，十指微曲贴上因为垂首而颇具肉感的下巴，微微抬起，轻声道：“今日可是你生辰，可要多笑笑。”

“那些人多的很，不必在意，更难听的我也不是没听过。”

笑？怎么笑得出来？

倪霁顺从地抬了头，眼神锋利：“你打算怎么办？”

闻世芳笑意不变，任由倪霁抓着手，从对面换到了她边上，“长洲剑仙走火入魔而死，谁也改不了。他的遗言么，只能试着找一找池既明。只是，长洲剑仙身殒地着实突然，如今谁来主持长洲还是个未知数，如今虽然市井谣言纷纷，但长洲那里态度着实含糊。至于其他的小家族，他们会忘的。”

“长洲若动乱，能获利的势力有许多，只是有能力设伏的却不多，莫不是……”倪霁顿了顿，试探性地看向闻世芳。

“无名谷，”闻世芳抿了抿唇，“蒋瑛修为深厚，身后又有无数秘法相助，身处荒原内境的无名谷也是一个极好的藏匿地点。若是池既明当年侥幸逃生，一直呆在无名谷，倒也说得过去。”

若当真如此，蒋瑛有一个池既明，还会有第二个么？

禁制外，人语喧嚣，但半分穿不进来，只见周围各色修士端坐笑谈有之，手舞足蹈有之，脸上或哭或笑。

闻世芳支着头，静静地望着，面前青竹杯中芬芳氤氲。很多年前，她也来过两回中陆城。第一次时，她不过照神境，刚离开海国没多久，跟着意外结识的蒋瑛和谢天影一路北上，途中还带上了结伴的倪涯和吴萍，正好碰上一次落花诗会。按理说，她也该来这鼎鼎有名的叮当集市看看的，只是那时，她半点没有这个心思。

蒋瑛……

为什么是她呢？

倪霁沉默了一阵，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地问道：“那日似乎还有一个修士？”

闻世芳摇摇头叹道：“不是修士，是位皇子，也是个麻烦。”

“秦……澄？”倪霁皱眉，想了半晌才响起一个名字。

“秦敬。秦澄是他妹妹，”闻世芳倒了杯云雾茶递给倪霁，“秦敬那日死在三圣剑下，尸骨无存，据说秦澄亲眼见他身死，也受了不小刺激。你谢姨打算等秦澄好些，便早日送她回去，至于她哥哥，就实在没办法了。”

“秦敬那日颇有些蹊跷，你谢姨虽然有意查证，但事关皇朝因果，她也不愿多插手。”

倪霁点头，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拿她那双水润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人，嘴上跟抹了蜜似的，“我想喝酒。”

闻世芳默然，心知是撒娇却也无可奈何，手指已然勾上了酒壶却突然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喝茶好。”

倪霁一呆，没说话只是哀怨地觑了闻世芳一眼，自己倒了一杯，垂眼望着杯中澄清的酒液，羽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似乎十分忧伤。

闻世芳一怔，心忽地一跳，后知后觉地想：她这位小道友，着实生得十分好看。

倪霁似乎终于回了神，眨了眨眼睛问道：“这点心可好吃？”

“嗯，还不错。”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细细碎碎的光，像是漫天的星子，闻世芳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匆匆倒了杯茶。

“终于问完了？”

倪霁含笑，“你不耐烦了？”

又来了。闻世芳无奈地瞪了倪霁一眼，这人明明知道不会，偏还要问这一句，是想听她说什么？

她欣然点头，“嗯，是不耐烦了。”

倪霁神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似乎蒙了层水雾，平铺直叙地唤了一声“师叔”，似乎压抑了所有情绪，又似乎把所有情绪都放到了眼里。

闻世芳目瞪口呆，又气又好笑，“你这变脸的功夫也不知想谁学的，江潮生？”

倪霁来了兴致，微微倾身，“怎么说？”

闻世芳莞尔一笑，“不好说，还是你自己回去见她几回更明白些。”

倪霁有些失望，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斟酌片刻道问道：“怀梦，你先前来中陆城时，这里是什么模样？”

二人一起走了多少路，闻世芳对倪霁那些小表情自然清楚得很，现下那脸上的小心翼翼虽然藏得深，却根本瞒不过去。

她沉沉看了倪霁半晌，忽然旁若无人地凑过去轻轻印了一下那双润泽的唇，“下次，想说什么就直说。”

“第一回来时，我跟着你谢姨她们过来，只是我一介散修，呆了半月便觉无聊，自己走了。后来再来，就是白雪之盟时，那时我也没什么心思逛了，认得的不过是谢家的几个门。论对中陆城的熟悉，怕是还不如一个垂髫幼子。”

“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只是多了你。”

倪霁脸红得发烫，心中一片柔软，似乎跌入了一朵厚厚的云里，又忍不住笑起来。那模样半分都不似传说中温和自持的天心剑主，只像是个无可救药的痴情儿。

师祖真是大错特错。这人的情话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宛如天成。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眼角余光内尽是晕着橙黄光芒的哑剧。

闻世芳不知怎得，耳垂也有些发烫，不由扭头道：“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就光围着我转？”

“我喜欢。”

“……”

“那……怀梦为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你想想，会是什么？”

“唔，我猜不出，怀梦你……”

话还没说完，禁制便灵光飞闪，几道气劲毫不含糊地打了过来。

129 ☪ 落花诗会（十二）

◎六百三十二壶茶，三百五十五壶酒，二百六十盘杏花酥，二百四十一碗桂花酪◎

两人回望过去，茶肆门口，一白面书生昂着下巴，眼神相当不屑，像是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闻世芳：“……”

来得……可真是时候。

倪霁：“……”

这是哪家的？敢在中陆城这么放肆！她在这里呆了十二年，还没见过这种事呢！

“大哥、大哥，就是她们，那身衣服我是万不会认错的，你看那桌子上还摆着面具呢！”白面书生旁边，正是刚刚被同伴强行带走的孙修士。此刻他正趾高气扬地跟在大哥身边，怨毒地盯着那边悠然喝茶的二人。

“我并未伤你。”倪霁尽量心平气和道。

另一边，快手快脚的小茶树精已经冲到了门口，高声道：“本店禁止——”

砰——

小冬瓜似的店小二被“大哥”重重地摔出去，布幡边的灯笼被顺势带着倒下去。闻世芳身形一闪，拎住了小茶树精，面上一派森然。

大哥却还没有完，似乎嫌烦，他拎起身边的孙修士，直接扔了出去，又轻蔑至极地撇了一眼呆住的店小二，嫌恶地抬起头，狠狠骂了一声：“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