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门黎元元君门下。”

叶婆婆反映了半天才慢慢“哦”了一声，叹道：“我老了，记不得喽。”

徐重阳：“……”

叶婆婆牵着店小二，走到徐重阳面前，淡淡道：“给我小重孙道个歉吧，再把那柱子给修了，你就走吧，再也别来了。”

徐重阳又惊又怒。他自忖修为深厚，又算得上是九黎门中最出色的弟子，如今要他给一个修为不过补鉴境界的小妖道歉？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都没想便要拒绝，但叶婆婆仍然慢悠悠道：“少侠可要想好了。”

徐重阳摇头的动作一顿，眼中不自觉划过一丝惊惧。

也许，该叫门主？

念头刚刚划过，一道长鞭便劈头盖脸打过来，他半点没有反抗力地被抽了个七荤八素。

“门下弟子不肖，叶老见笑了。”一身蓝袍的黎元大步走进来，半点没看徐重阳，朝叶婆婆拱手道。

叶婆婆没吱声。

“小徒实在蠢的很，不如我封了修为，把他留在这里给您好好打打下手。”黎元也不恼，继续提议，声音还带着几分笑。

徐重阳惊恐地瞪大了眼，面上鞭痕交错，惨不忍睹。

叶婆婆摇摇头，拍了拍店小二的肩头，“他吓哭了我小重孙。”

这一回，不待黎元开口，徐重阳便生硬地朝店小二行了个大礼，顿了顿，又对着店小二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莫哭莫哭，是我、我的错。”

店小二被那狰狞的笑吓得呆了。

叶婆婆点点头，拉着小重孙穿过一地狼藉，一路走到柜台后，轻声道：“今日卖了几壶茶？”

“六百三十二壶茶，三百五十五壶酒，二百六十盘杏花酥，二百四十一碗桂花酪。”店小二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抽噎噎地报了一遍。

“好孩子。”叶婆婆摸了摸店小二毛茸茸的脑袋，声音轻轻的。

黎元：“这些就当是赔礼吧。”

叶婆婆瞥了眼，点点头，嘱咐道：“今后可别再来了啊，我店小，容不下贵客。”

徐重阳若有若无地朝三楼望了一眼，应了一声，垂着的眼中满是怨毒。

杨照夜！

还有倪霁！

谢棠、闻世芳、叶老太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另一边，闻世芳再次感觉到了身后一股恶意一闪而过，腰上的手被忽地撤回，显然倪霁感受到了。

身旁，倪霁脸色冷肃，抬头看向三楼。

青竹帘安安静静地垂着，暖黄的光透过缝隙照出来。

谢棠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看上去。

好像什么都没有。但……二楼那两人莫不是？谢棠一双凤眼硬生生瞪得滚圆。

柜台后，叶婆婆还在低着头算账，橙黄的灯光似乎把她的身体压得更矮了。

“多谢，”黎元拱手，径直走向门口，忽地在闻世芳面前停了下来，“闻道友，又见面了。”

闻世芳冷淡地点了点头。

黎元：“长洲剑仙出事那日，我恰巧不在中陆城，倒是没有见到四方明境开启的风采，听闻，三圣剑已经只剩残片了？”

看客们纷纷不嫌事大的竖起了耳朵。能进杏花洲的修士毕竟在少数，而那日四方明境一起，雾气缭绕，大部分修士只是看着三圣剑的虚影一点点化为泡影，而具体情况只能听着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推测。

黎元君这一开口，那可就直接戳中了他们心窝子。

闻世芳抬了抬眼皮，言简意赅道：“不错。”

黎元锲而不舍，笑道：“听闻那是天心剑主击碎的？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一时间，诸多视线都集中到了闻世芳身边的白衣剑客身上。

艳羡有之，敌视有之，怀疑有之，仰慕亦有之。算一算年岁的话，这位天心剑主也不过半百之年，修为已堪比当年的潇湘四子，不知是该感叹这中陆城实在养人，还是说天道着实眷顾云栖倪家。

倪霁皱眉，有些警惕，“黎元君过奖了，不过是借了四方明境之功。”

黎元“哈哈”一笑，“何必如此谦虚！”

他继续冲着闻世芳道：“听闻‘四姓三宗’的掌事人已经在商讨镇魂塔的修缮一事了？”

闻世芳：“嗯。”

黎元一笑：“是了是了。我九黎门虽不在‘四姓三宗’之中，但镇魂塔牵连甚大，我九黎门也愿微尽绵薄之力。”

谢棠眉心一紧，总觉得黎元不怀好意。

黎元还是笑眯眯的，忽地话头一转，意有所指地开口道：“诸位道友，如今世道艰险，望多保重。”

说罢便转身而去，宝蓝的长袍转瞬间已经门外长幡下，他忽地回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一圈，心道：小小一座云雾茶肆，竟然聚集了如今风头最盛的几个人。他这蠢弟子倒还真是会选地方，只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原本想着让他趁着倪霁虚弱之际，“无意中”要了她的命，如今倒是还要多余了。还是修为太弱。

徐重阳低了头跟出去，云履踏过门槛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三楼。

下一刻，身后尖啸声响起，徐重阳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眼中兴奋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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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 落花诗会（十三）

◎接二连三◎

茶肆内，算账的叶婆婆陡然停手，浑浊的眼睛一下成为浓厚到近乎发黑的绿色，深深看向三楼。

另一边，天心剑已然出鞘，倪霁腾空而起，雪亮的长剑转瞬间就没入了一只巨蛛的复眼中。

听不见的音波震荡开，茶客们一时头晕目眩，识海翻滚不休。

那巨蛛方才骤然从三楼一跃而出，刚毛锋利如刀，通体黑白花纹缭绕，只有那些复眼闪着恐怖的血色。

观我境？闻世芳皱眉看着险些被天心剑贯穿的巨蛛，心中疑惑：感觉似是观我境，但又有些不同。

她半眯着眼，神识扫过，竹帘里已经空无一人。忽地，她头微偏，飘摇的青袍如云飞卷，数道灵光射向了茶肆高高的天花板。

轰——砰——

云雾茶肆用了百年的瓦片和木梁正式报废，一片乱闪的灵光中，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几个人砸下来，又带翻了一片茶盏桌椅。

叶婆婆眼皮不自觉跳了跳。

店小二已经又傻了。

而在另一边——

“阴阳蛛！”谢棠眼神一厉，一跃而上，手中玉笔飞快点出几个墨字，口中喝道“别看眼睛！”

只是已经迟了。

雪衣飘摇的剑客不经意间一低头，正好和密密麻麻的六角形复眼对上。

那是……倪霁一恍惚，眼前似乎看见了青州外绵延千里的血海。

许是被刺激了，她手上愈发用力，阴阳蛛原本用来求生的法门却让它自己送命更快。

甲壳碎裂声夹杂着利器穿过血肉的扑哧声响彻寂静的茶肆，就在墨字禁锢住了阴阳蛛时，汹涌的剑光蓬勃而出，照彻茶肆。

下一刻，漫天血雾，细小的甲壳块和断腿漫天洒落。

“呕——”店小二面色一白，摇摇欲坠。

她的小道友不对劲。闻世芳飞身而上，一把抓住尚愣神的倪霁，掐诀拂去二人身上的脏污，低声道：“小云？”

倪霁剧烈喘了一声，死命抓住了青衣人的手腕，眼前血色依旧氤氲，但在茫茫中，有一个坚实的东西。

“……怀梦。”

“嗯”

手腕上的力道大的惊人，体内的天南火再一次顺着经脉游走，熟悉的灼痛蔓延开，闻世芳眼眸微阖，轻轻吻上倪霁紧皱的眉心，神识如最柔软的绸缎慢慢探入她的灵台。

倪霁下意识地没有抗拒。

下一刻，她呆在了那里。

原本澄澈的无边识海居然印出了淡淡的红，像是天边的火烧云。最恐怖的是先前浮在识海上的五色佛光莲，百年佛光，尽数消耗，如今红得似乎要滴血。就连高悬在识海上空的天心剑虚影都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赤红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