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235)

作者:橘桔橙 阅读记录

“道友何故来此?”杨照夜走上前,礼数周重。

野生的大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微微退了一步才轻声道:“有因果相欠。”

“是秦苍,还是川北?”

杨照夜无愧明光令其名,不仅招式使得堂堂正正,连问题都是快刀斩乱麻,直接问到了根子上。

是保秦苍性命无忧,还是保秦苍皇位永续?

你,是要还了秦苍的债,却欠下川北的债么?

宋青苦涩一笑,沉默着落了下去。

“大道之下,我辈身若飞尘,纵然只求无悔,亦难以免俗,敢问道友,既然天道无言,这因果是何人来算?”

杨照夜问得慢条斯理,近乎温柔,内容确是字字戳心,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一叹。

听闻风雨山庄有狂客帖,中有行歌和问心二层,用到极处能有天道诘问之效,杨照夜不是风雨山庄的人,可宋青仍是身形一晃,眼中愁苦之色深重。

残阳似火,映得人都好像多了一层红光。

她后来时常觉得,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是哄骗人的玩意儿,吊着个遥遥的希冀让人一时不甘心死罢了。

若不然,怎么还没有天雷轰到她头上呢?

若不然,怎么还没有天雷去劈了那群畜牲呢?

可是,她是渡了雷劫的大妖,她还记得劫雷中的那一抹浩大气息,那是人世沧桑、星移斗转间不变的永恒存在。

她忘不了,更不敢忘。

直至此刻,她终究不得不承认——

这因果,无人来算。

这天道,不可揣度。

察言观色了一辈子的秦苍已然明白了那神色,但许是人老了,曾经的那股劲儿也存不住了,当下便只是冷笑连连——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尚在盛年的大妖骤然发现,面前这个老得她几乎认不出模样的人仍旧保留了几分旧时模样——那眼中的戾气从未消减。

“我欠你的。”她轻声道。

话音尚未落下,良心生得太多的大妖便已然消失了斜阳里。

这边,杨照夜难得惆怅地长叹一声,但那边的陆将军却只觉得荒唐——这都什么东西?欠来欠去的也不知道怎么算得帐!

列队的御林军忽然又齐齐让开了一条道,陆平也回了神,冲着来人颌首致意,半点没介意此人刚刚在远处隔岸观火的举动。

来人身形高挑,步履稳健,一身赤红的袍子在残阳中鲜艳如血。他默默看了站在御阶前的老人许久,平静地喊了一声:

“父皇。”

“是你!?”秦苍不可思议看着来人,眼前骤然模糊不清,鲜红的身影混着背后的银光,成了一团莫名的色块,手中的长剑几乎要脱手,“怎么会是你?!”

老三为皇后所出,合该来争,老六老八都是野心勃勃,可是老五?

为何不会是我?五皇子心道。是我不够资格么?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脸上还是一派冷静,简直可以说是从容了。

“五殿下仁厚广德,有人君之相。”陆将军扫了眼五皇子,直视着当今天子平静地开口,“青州辽远,伐之无益,更是修士征战之地,与我安朝有害无益。陛下为开青州之役,征民重税,毁田破林,劝谏不听,倾一国之力利一己之私心,不可也。”

“哈哈哈……”秦苍狂笑,散落的白发在风中飘摇,末路之感顿生。他用剑指着陆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枉为将军!”

“为将者,自当以军功建业!你在做什么!?天下草民万千,我以万顷土地赐之,他们要献出的不过是几条性命!”

“父皇!”五皇子猛地上前。

秦苍下意识地挥剑,但他已经是个半百老人了,又长年被公务折磨,比不得五皇子年轻力壮,轻易就被夺走了剑。

“父皇糊涂了,”五皇子慢慢开口,声音小得近乎呢喃,眼中笑意未达眼底,“为人君者爱民当如爱子,父皇既然能为了二哥出兵青州,就也不要怪别人为了自家儿子打上门了。”

“大局已定,王丞相来不了了,父皇还是认输吧。”

话音落下,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人纵马而来,一手还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贼子已经伏诛!”

银甲沾血的卫兵滚下马来,高高举起手里怒目圆睁的头颅,长长嘶吼一声。

“陛下圣明!”陆将军高喊一声,朝御阶上的二人曲下双膝,身后的一片银亮顿时也矮了下去。

“陛下圣明!”

长剑最后还是脱了手,哐镗一声砸到地上,余音悠长。

秦苍面色灰败,曾经笔直的背佝偻了下来,像是骤然老了十余岁。

残阳尚未落尽,东方已然开始昏暗。凝视着宫墙的杨照夜神色莫测,良久才扯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川北的气数啊,还是要归于川北。

这之间除了一位大妖,都没出什么意外。

“事不宜迟,还是早日召回的好。”杨照夜嘴唇微动,一道语音送入了正在接受跪拜的五皇子耳中。

站在明亮天光下的五皇子神情平静,衣上的龙纹灿若骄阳,闻言眼神转过来,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159 ☪ 乱局(十七)

◎三目啸月◎

三日后。

自云州往青州,最快的其实是走海路。顺着海流,从平泽与青州交界处上岸,再转飞舟,不出三日便可到达青州。而在海上时,倪霁就收到了一则消息——青州沿洒金河、博望山一带升起了一道巨型的结界。

结界以外三十里,人族绝迹,妖兽盘踞,结界以内则是一片未知。不管是各家自己的情报系统还是像听风台这般专门的探子,无人能从结界内传递消息。结界连通着地脉,难进难出,一时几乎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博陵正好在结界之上。

在云栖桂子还在盛放的时候,青州已经刮起了白毛风,呼啦啦的邪风带着极地的霜雪,吹得人神魂都发颤。

倪霁仍是一身单薄的白袍,山头上更猛烈的风吹得一身白袍纷乱如雪,幸亏腰上坠着的一枚莹润的玉佩压住了乱飞的衣角,让她显得不是那么凌乱。

进入青州不久,他们就发现,青州安静得不同寻常。

那些伫立在水边、隐没在山间的城池,不论大小,都是一座空城,便是那些乡野村庄,也是田园废弃,荒无人烟。

人走了以后,野草就会疯长,即使是在料峭的冷风中,纤细的草芽也顽强地冒出了尖,方格似的田地很快掩盖了线条,像是一大片低平的草地。

神识铺展开来,飞速淌过周围的山林草地。

这里没有。

没有那些整齐而绵延数里的硕大印记。倪霁回想着前几日偶尔出现的奇怪印记,怎么也对不上号。那像是一群路线和他们偶尔重叠的、体重极轻而脚步巨大的人。

四下鸦雀无声,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在山脚下波澜不惊地淌着,身后的城池一半隐没在群山的阴影中,一般沐浴在尚有余温的霞光中。

博陵城像是一座死城,安静地近乎是天幕下的一幕幻影。

此时,落日余晖倾斜着落到了洒金河上,沉积的带着金属的泥沙近乎闪闪发光。宽不足三丈的洒金河在大多数修者看来都是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河,但现在,这一条小河成了阻隔青州和平泽的天堑。

洒金河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城池孤独地伫立着,斑驳城墙上的“博陵”两个字在暗影下显得模糊不清,像是已经在无数风雨里被剥蚀殆尽了。

博陵是座小城,小到在地图上只有一个墨点,而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墨块。虽然处在青州平泽交界处,但不知为何,无论是它身后的郦城,还是更远处的无风城都比它更受修者亲睐。

若不是这一道莫名升起的庞大禁制,博陵城怕是永远也不会走入世人视野中。

“什么打算?”

仍旧盛装的倪蔚没骨头一样靠在树上,血滴似的耳坠在霞光中熠熠生辉。她好好欣赏了一番落日熔金的美景,扭头冲倪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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