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45)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问着,圣太上神色稍变,她柴聘家可不兴出玩弄感情之人。

“大人容禀,”柴睢叩首下去便没敢抬头直起身,“实非孩儿未曾用真心,更非是李清赏虚情假意,乃因世事如棋局,孩儿恐梁园终不得稳,倘公布出去,怕李清赏日后会跟着遭罪。”

“你……起身罢。”柴聘想说这种事压根瞒别人不住,张张嘴却咽下了原本要说出的话,转过头继续看向亭外夜色,“聿川王府有个小孙女在汴京读书,日前递了她祖父手书,明日要来拜访,正好你在,替我招待下。”

柴睢稍提裙站起身,疑了句:“此前闻随之提起过聿川王府,道是那家有位小孙女,于去岁考进国文馆,便是她?”

柴聘转回头看女儿,眼底同样闪过疑惑:“你不记得那小丫头了?”

“不记得,”柴睢实在想不起聿川王府甚么人,“聿川王爵乃世祖所封,传六代至今,于朝中根基并不深,母亲与聿川王府相熟?”

即便十几载帝王生涯锻炼出柴聘喜怒不形于色,乍闻女儿答此言,她眼底似有若无的疑惑在脸上化出模样,再问:“当真不记得,聿川王府这个小孙女了?”

柴睢沉默下去,整理衣裳的手慢慢垂到身侧,亭外,蝈蝈叫声开始显得聒噪。

又是片刻沉默,似被母亲看透了的柴睢,垂首坦白,话语软糯而平静:“咸亨八年那段时间里,发生过的许多事,孩儿都不记得了。”

当时事情不受控制后,柴睢除去记得某些公卿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模样,便只记得禅位之决定,是那日清晨,自己独个走出寝宫,看见随之阿照站在朝阳下,等她去黎泰殿升殿议时,才正式做出。

至于其他许多事,她已记不清楚,亦或半点不记得。

遗忘之事,除去涤尘合璧其余谁也不知,几年来,柴睢未刻意向母亲说起,也是怕惹母亲担心。

柴聘摆手示坐,像是至此才真正松了口气般,温声道:“那两年支持你到外面散心果然没错,我就说,突遭巨大变故,不会对你没造成深重影响,而今既愿意说出来,便是你能真正面对它了。”

知女莫若母,在某些方面而言,把两年外出游玩,划归为柴睢的自我疗愈,其实也没错。

母亲这般直白地当面点破,柴睢唇边抿起抹五味杂陈的笑意:“倘当时脑子清醒着,或许不会允内阁定柴篌为继者。”

几年来,她不是没后悔过选择柴篌继任。可后悔归后悔,没人知道若换了别人去坐皇帝位,届时又将会出现甚么样的局面,在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面前,人可以变成禽兽,禽兽也可以变成人。

随之和母亲都语焉不详地提起那位聿川王府小孙女,柴睢再蠢也该猜到,那丫头和几年前挑选皇位继任者有关。

柴聘对女儿几年前的选择表示尊重,宽慰她道:“主少国疑,定柴篌是当时最为稳妥的选择,何况内阁六部也是同意的,事到如今,我儿很是无需苛求责备自己。”

太上无论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如何位高权重,唯在母亲面前时,仍能觉得身后有坚实依靠,鼻子一酸撅起了嘴:“倘有朝一日,柴篌做事实在过分,孩儿不得不奋力回击之,母亲会否责怪孩儿同胞相残?”

亭下风灯荧惑,圣太上的温柔平静而充满力量,她看着女儿,笑意柔柔:“为娘此生,膝下只你一人,你相父也唯养了你这么一个,何来同胞相残之说?”

当初柴篌过她名下时,她是不答应的,奈何一帮朝臣搬出“名正方能言顺”的说法来,在北山行宫外跪了许久,她不想让自己女儿为难,索性答应下过继柴篌。

撅起小鸭子嘴的人,知母亲之爱何等深厚,不由得红了眼眶,怕被母亲看见,把头垂更低。

“脑门子要砸脚面上了,”见女儿低头,柴聘话语带上隐约笑意与调侃,“让李小娘子看见你哭鼻子,还不笑话你?”

柴睢抽抽鼻子,眼睛酸涩地笑起来:“她才不敢笑话我,她糗事比我更多。”

见女儿情绪稍转,提起李清赏时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意,柴聘于毫不显露中怔忡须臾,不再多言方才事,好整以暇道:“打算给李小娘子何名份?人家不嫌弃你愿同你好,咱便万不能委屈了人家。”

感动中的柴睢结结实实被噎了下,自己虽有太上之尊梁王之爵,在外人看来如何如何贵不可攀,在柴篌看来如何不得不除,可在母亲面前,自己的成色或许并不算好。

比如,母亲见过她幼时尿床,并亲手给她更换湿裤和被褥,见过她如何因要求没被满足,就躺在地上同相父撒泼耍无赖,也见过她如何因贪嘴吃撑,捧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叫疼,在母亲眼里,她便单纯只是女儿而已。

柴睢被问住,实话实说,从和李清赏在一起开始,她尚不曾认真考虑过“名份”两个字,只觉得能在一起已是天大的好事。

“是又觉得过日子自己开心最重要,声名之说属实无所谓?”知女莫若母,柴聘一眼看穿女儿心中所想。

柴睢摸摸鼻子:“孩儿仍旧觉得荡荡自然清,却然母亲问得是,此事是孩儿欠缺考虑,日后待有结果,必定第一时间禀报母亲知。”

夜渐深,久不曾招待过客人的柴聘似乎有些疲惫了,摆手打发女儿:“你的事你自己多操心,无需样样禀报,时候不早,赶紧找你的李娘子去罢。”

“是,”柴睢拾礼,“母亲早些安置,孩儿告退。”

年轻人走了,直到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柴聘才收回视线,低下头,沉默而反复地捏着自己手心。

她总能从女儿身上,或多或少看见点林祝禺的影子。

阿睢性格不太像她这个母亲,反而更像林祝禺,如同阿睢儿时被她抱的不多,更多时候阿睢是被林祝禺抱在怀里照看,处理政务时,与朝臣议事时,接见九边将帅、甚至是外国使臣时,只要阿睢不撒手,林祝禺皆抱阿睢在怀里。

林祝禺那人,脊背有旧伤,连坐都无法久坐,平时更是连条玉腰带都嫌重不肯扎,抱阿睢时却是可以成晌不撒手。

林祝禺就那么抱着阿睢,亦或放到背上背着,驾到脖子上驮着,也会爬到地上,让阿睢当大马骑着,阿睢在林祝禺百般宠爱下长大,不知不觉间,学去了她相父的许多许多。

柴聘不常见女儿,并非因为不喜欢女儿,她只是无法原谅林祝禺。

她无法原谅,林祝禺就那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人世,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也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甚至没有留下个能让她祭拜的衣冠冢。

林祝禺死后,其弟林星禺和其友赵长源,遵照林祝禺遗嘱,一把火将遗体及贴身用品烧成灰,由林星禺带离汴京,撒在了国之西南的十万大山里。

武相好狠的心啊,把柴聘的世界占得满满当当,又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柴聘的思念越不过万丈幽冥界,可是光阴流转,十几载春去秋回,林祝禺也始终不曾到过她梦里来。

·

柴睢在北山行宫有固定住处,与寻常家户里子女所住的方位相同,她住的院落在行宫东边,一个可谓是缩小版东宫的地方。

“你怎还不睡?”太上进门看见李昊还坐在李清赏对面,故意不满地问。

李昊对太上的质问毫无怯意:“我正陪姑姑看书,倘您早些回来,我不就能早些走?”

说着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似乎当真困倦。

“不得了,学会顶嘴了。”柴睢走过来顺手弹小孩个脑瓜崩。

李昊举着书按住自己脑袋躲,柴睢哎呦着边寻找空挡准备再弹他,两人看眼又要闹腾起来,李清赏合上手里书问了句:“都还睡不睡?”

“姑姑早些歇息,昊儿告退。”李昊跳下罗汉塌夹着书拾礼告退,鞋穿上后,鞋跟不及拔上去,急着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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