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50)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刘毕阮拉封宝到路边荫凉处,不停用折扇给封宝打风乘凉,自己顶着一脑门汗:“封公公实心办事,忠心为主,实在好样的!公公忠实,在下也万万不敢让公公为难。”

他先糖衣炮弹把人吹捧一番,继而出主意道:“只不过,司礼监和通政司,每日里外里要过那样多奏书折报,诸位公臣忙起来时,忘记一两件也是正常,而且公家只是说,要内阁抓紧批条,至于这个‘抓紧’倒底抓多紧,是两个时辰,两天,还是两个月,这究竟谁能说的准,公公说是罢?”

说着,几张银票裹着件金貔貅,从刘毕阮官袍袖筒子里,滚进封宝手中,继而进了封公公袖筒。

“刘大学士您这样说,听着似乎也非常有道理,”封宝暗暗掂量袖里物,是足金,感恩戴德给刘毕阮拾礼,“我正愁事情如何办才好,多谢刘大学士指点迷津,您的这份情谊,封某铭记在心!”

刘毕阮捎带手就帮他父亲解决了桩要紧事,一时间高兴得感觉自己是天下最最聪敏之人,大笑着摆手:“多谢封公公对皇嗣的祝贺,回头有空我请公公吃酒,那我就不耽误公公办正事了,告辞?”

封宝一个作揖,诚心诚意作到自己脚面上:“大学士慢走。”

宫道上又响起一阵刘毕阮的爽朗大笑声。

不多时,待那道嚣张跋扈的朱袍身影走远,青袍小宫人易顺抱着奏书走过来,冲那方向啐了一口:“呸,算甚么东西,还敢来教我干爹做事!”

“你骂的是内阁现任谨慎殿大学士,皇后娘家亲兄长,为父给你说过多少遍,在宫里要怎么来着?”封宝从袖筒子里取出刘毕阮送的东西,打开看,银票三张共计三百两,金貔貅吊坠市价约在二百两到三百两。

不愧是小刘大学士,出手就是阔绰。

“干爹教过要谨言慎行,”不到二十岁的小易顺掂掂怀里奏书,不满地撇嘴,“可无论甚么身份来头,万轮不到他来教干爹做事,您本来就不打算,立马把这些奏书送去内阁的,哪需要他横插一脚来出主意,到时候出了事是您担着,立了功则功劳归他?狗挑门帘露嘴尖,显得他!”

封宝抬腿一脚揣在干儿子大腿上,把人揣得连连后退三五步才勉强站稳。

“哪儿错了?”封宝冷声问。

易顺抱稳怀里奏书,未叫一本跌地,委屈地低下头再走过来:“儿子为干爹觉着不平,您是堂堂司礼监大秉笔,在内统管内廷,对外和内阁首辅六部尚书平起平坐,刘毕阮算个吊。”

封宝抬起手,准备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见易顺缩起脖子愣是不敢躲,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他抽出一张银票递过来,教谕道:“他就算真是吊,你难道还有?”

易顺是象舞元年腊月才入宫,彼时净身要求已从半割改为全割,这使得象舞年入内的宫人,成为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可笑罢,连本就足够可怜的阉人之间,也要因各种原因而被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易顺闭了嘴,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下去。

“拿着呀,”封宝把银票再往前递递,叮嘱道:“换五两碎银托人带回家给你女兄,剩下的钱,找个休沐日出宫到银庄存起来。”

被戳痛内心的易顺,态度顺从地接过银票,顺从地遵是。

正晌午的太阳毒辣辣炙烤着整座皇城,脚下青砖白玉石道路,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封宝不知热般,领着易顺继续朝奉天门方向去。

“几年过去了,还受不了别人说你没根?没根难道就抬不起头,不配当男人了?”封宝问。

老实下来的易顺,看起来少了几分底层市井的油滑,其实长相算得上眉清目秀。

他兀自低着头看路:“仁宗朝收复祁东,监军王成恩率领百姓殊死抵抗十八部,至死高呼杀敌而不降;勃旅陆明传叛乱,开山监军随行太监孙得理,带三十伤兵守查卡,城破而不退,那些人是真正的爷们儿,更是儿子学习的榜样。”

陆明传叛军集体攻上来,原本守城的本土查卡将领丢盔弃甲逃跑,城中老弱妇孺绝望恸哭。

面对山呼海啸攻打上来的敌军,阉人孙得理捡起被逃兵们丢弃的战刀,领着三十位退来此地养伤的开山伤兵,站城头上振臂高呼:“他奶奶的,是开山爷们儿的,就跟我杀!”

鸡蛋撞石不自量力,陆明传叛军轻而易举攻占查卡,孙得理被叛军骑兵踏成肉泥,可孙得理的精神,却鼓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开山儿郎。

时开山少帅林祝禺,在专门埋葬军伍英烈的英烈山,给孙得理立了衣冠冢,西南百姓心甘情愿给这个阉人供奉香火,孙得理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却依然作为男人而赴死,世代受开山军敬拜,受西南百姓香火,孙得理不仅没有断香火,更结结实实当得上一声“爷们儿”。

世上的男人,从来不是两腿间长着根吊,就能被称为爷们儿。

封宝望一眼白灿灿的刺目天光,皇城的朱墙琉璃瓦在他眼中渐渐变模糊:“人教人百遍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中,我说教你多了,你心里也烦气,明日马宝楠的干儿子不当差,你诚心诚意去给人家道个歉。”

易顺一听这个,撇嘴不干:“您分明知道,那个耀目盏是佟嘉乐粹的,他为推脱责任恶意栽赃儿子,旁边的人也都为帮衬他而作伪证,您揍儿子板子那是秉公执法,儿子趁佟嘉乐走夜路揍他,那是他罪有应得。”

“放你爹的屁,”封宝又是抬脚就揣,揣罢还不够,一巴掌扇歪小奴才头上纱帽,“你就不想想,旁边那些人为何敢帮佟嘉乐栽赃你,而不是选择沉默或者帮你证明清白?佟嘉乐是马公公干儿子没错,可你不也是我干儿?”

易顺腾出一只手扶正纱帽,低声哼哼:“公家新成立辛卫所,佟嘉乐他干爹任卫公,在大内宫人里各种挑选,听说最近新办成了甚么事,尤其得公家青睐,宫里大大小小的人,挤破头也要巴结佟嘉乐父子,就为能在辛卫所谋个差事干。”

“干爹,”易顺飞快偷瞧一眼他干爹脸色,“若是辛卫所实在得宠,您说上面会不会撤了咱们这些人?”

封宝擦把脸上汗:“新卫所也妥,旧卫所也罢,都是在为公家办事,没有谁好谁不好之说,咱们司礼监,也是全心全意为上面效忠,给朝廷干活。”

他有些气闷,说话喘息有停顿:“上面用得着咱们时,咱就往前进两步,恪尽职守竭忠办事;用不着咱们时,咱便往后退三步,退倒没人注意的地方养精蓄锐。”

在烈日下走这些圈,封宝终于出现了中暑症状,脚步有些飘,声音也跟着变虚弱:“你还小,不懂这些不奇怪,但切莫自作聪明,宫里处处是明刀暗箭,老子这时候也要夹起尾巴当狗,你最好,最好老实些。”

说完最后一个字,封宝眼睛一闭,直勾勾栽倒在滚烫的青砖路上。

“干爹!”易顺大惊失色。

旋即,小宫人扔了怀里奏书,扑通也躺地上,手脚并用把干爹弄到自己背上,背着干爹一路朝太医署方向跑。

边跑边用不像其他阉人般尖亮的声音,竭力大喊呼叫:“救命啊!我干爹昏倒了!!”

【📢作者有话说】

谢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浔 1瓶;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里的“床”,它指的不是床,是井栏。

66 ☪ 第六十六章

◎局中局,棋中棋◎

不消半个时辰,封宝尚躺在太医署里没醒过来,他因当差疲惫,中暑昏倒在去内阁路上的事,已被七嘴八舌传遍整个皇宫大内。

后来,此消息经由奉茶小宫人的嘴,传进皇帝柴篌耳。

彼时已是半下午,柴篌午睡刚起不久,正头脑昏沉地坐在书案后,捏着笔,恹恹准备批奏书,不解地问马宝楠:“司礼监很忙么?封宝大上午不在自己屋里休息,做甚么在外面让自己中暑?”

上一篇:金枝 下一篇:千千鹊鸽(GL)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