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64)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刘加荣看着刘毕阮愤怒,逐字逐句道:“梁园送来的人,是中宫掌宫太监万亭芳。”

抓万亭芳做甚么?

刘毕阮从没怀疑过自己女弟刘俪吾,甚至听了这话,还在担心她:“你们私自抓万亭芳,宫里那边如何交代,俪吾宫里谁来打点?谁来照顾俪吾?万亭芳是我们的人,你疯了啊让梁园抓他!”

有些话,年轻的刘加荣不好意思当面同长兄说,他回过头看眼父亲,又在父亲的沉默中再次转过来面对刘毕阮。

沉默片刻,刘加荣压低声音道:“女兄腹中之子属万亭芳,而且此事乃皇帝一手促成,”说着又悲怆地低喃了句,“皇帝甚么都知道。”

刘毕阮愣怔住,接着一脚踹过来,把面前食物踢得稀里哗啦撒满地,拔高声音否认:“不可能,万亭芳是阉人,你胡扯也要有个限度!”

“万亭芳正是在妓馆狎妓时,为梁园所捉,他是大内的人,还是中宫掌事,倘证据不足,谁人敢动他!”刘加荣飞快躲开刘毕阮的发疯,态度带了几分警告:

“皇帝想用这个作为把柄,拿捏我们家,请兄长冷静些想想,这几年来,我们家看似如日中天,风头无两,实际上却是处处树敌,处处为皇帝背锅挡刀,我们家背地里的窘迫,你难道丝毫感受不到吗?!”

“放你的狗屁!你想投靠梁园,你自己投靠去!”怒气上头的刘毕阮,可管不了这些,一脚踹空便抬脚再踹,自来他揍幺弟习以为常,不料这回,却被这小子抓住衣领,一把拎起来惯到墙上。

后脑勺与后背,皆被撞得暂失知觉,刘加荣眼前一黑。

在他发懵时,刘加荣与他贴近过来,咬着牙道:“此前皇帝迫切想要李氏女死,催促你动手,不成,以至于,你亲自惹恼了梁园,长久来,桩桩件件的事里,分明是皇帝指使你,到头来伤的却都是我们家,得利者只有皇帝,

末了,他竟想用如此卑劣手段,彻底捏毁我们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今日要与梁园分个胜负,若是胜,他没了梁园这个威胁,我们家以后会面临甚么,兄长你好好想想!”

刘加荣越说越激动,最后两句话,几乎是贴着刘毕阮的鼻尖低吼出来,刘毕阮一方面被幺弟凌厉的气势吓住,一方面又被幺弟所言震撼住。

他呼吸粗重且急,促使胸膛不断大起大伏。

良久,良久后,他似乎终于听懂了幺弟说了甚么,他拨开刘加荣,踉跄朝屋子这边冲过来。

“爹!”刘毕阮冲过来,跌跪在父亲跟前,不可思议地拽住他爹所坐椅子的扶手,“加荣所言,句句属实乎?”

面对兄弟的俩争吵动手,刘庭凑皆是无动于衷,此刻,被长子如此质问了,他慢将视线从窗户外收回,悲哀地看长子,昔日容光焕发一团和气的脸上,此刻布满忧愁和懊苦。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宋王飞马来书报朝廷,太敬皇帝陵墓数月前被掘,棺椁遭撬,经检查,尸骸缺少两根手指骨,而掘陵之人画押口供,指出其乃受大内辛卫所之指使,你说,究竟会是谁,敢指使他们掘陵?”

辛卫所是皇帝暗中成立,专为他个人做私事的私卫,算在内廷隶属,由太监马宝楠总裁诸务,财政供应及一应人手任用,由内廷大太监封宝,划之于内廷平摊和承担。

辛卫所既在内廷,属皇帝私务,百司朝臣不曾多过问,内阁亦不曾对它有所置喙。换句话说,辛卫所只奉帝命,其余人等无权调用。

刘毕阮不敢相信父亲所言,即便他立马想起来,当年柴篌曾动手打过他爹柴庄懋的事,还是下意识反问:“谁敢言,非是马宝楠欺上瞒下,假借皇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父子心知肚明。

马宝楠曾收过刘家银两宅院等孝敬,帮刘家透漏过些许与皇帝有关之事,老话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那等奴婢敢在不起眼的小事上卖主利己,难保不会在更大利益面前,背主而谋之。

这几年,刘加荣投身军伍,至今不知父兄和马宝楠间,曾有过何种往来,闻罢长兄言,他直白问:“若是如此,则马宝楠所图为何?”

究竟是何原因在背后驱使着,让地位身份已经不俗的马宝楠,胆敢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来?

刘毕阮常年看不惯幺弟,对于刘加荣的疑问,无论符合逻辑与否,他总是下意识反驳:“我们要是知马宝楠所图为何,那一切不就都真相大白了,岂还需要在这里猜来猜去?”

长兄对他又是吃了枪药般发冲,刘加荣并不服气,无奈父亲在场,他说不得甚么,最后沉着脸看父亲一眼,欲言又止。

知子莫若父,刘庭凑太清楚膝下二子各自是何脾性,故而不能有半点偏颇,他选择忽视幺儿的委屈,同样也没给长子好脸色。

国丈冷声冷气道:“甚么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把你扣在这里,你还敢踢天蹦地,真是要反你老子了。”

刘庭凑从桌角抽出封密信,用力甩长子脸上:“拿去好好看看罢,看看大内那位,究竟是打算如何弄死我们一门三父子的!”

厚厚一封书信,里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刘毕阮拿在手里,一时间竟觉得它重如千钧,打开书信时,他两手不受控制开始颤抖。

刘加荣也凑过来,欲和刘毕阮一起看,见刘毕阮那拿信的手不住轻颤,他意味深长看了眼长兄。

“不,不可能!”

未等逐字逐句浏览的刘加荣,仔细看完书信内容,刘毕阮猛然把手中七八张信纸,用力团在手中,他拔高声音,怒意和诧异、不相信,以及动摇不安等诸多情绪,轰然上涌,冲得他眼眶泛红。

他站起来,质问父亲:“柴篌为何要如此?他没有理由,我们是他坐大殿最忠诚的拥趸,他为何要如此陷害刘家!我们父子,是为谁承担了駮铜矿的意外,是为谁承担了百年的身后骂名?他难道就不怕我们揭发他,让他身败名裂,遭万世唾骂?!”

“是谢知方,肯定是谢知方,是他在中间挑拨离间,谢知方是梁园的人,他是梁园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爹您莫要中了那厮的离间计!”刘毕阮挥舞着两只手,绞尽脑汁为密信内容辩解。

其实,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想总想为柴篌开脱,不知从何时起,他和柴篌的荣辱,似乎绑定在了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密信内容为真,那他和柴篌之间,就不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变成了以他父子身家性命之损,换皇帝柴篌百代万世之荣的关系。

皇帝步步算计,步步没给刘家留活路,他已准备好揭发皇后私德有损,从而制造舆论,逼迫废后,从而借机再把刘家在朝地位往上抬高。

出头椽子先烂,届时,刘家势头过盛,有的是人愿意跳出来,替皇帝收拾刘家。

刘毕阮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当年,父亲并不看好柴篌,是他设计嫁女弟与柴篌,是他绞尽脑汁,做出许多利好之事,才勉强说服父亲支持柴篌。

一路来,他追随柴篌那样久。

从贫瘠偏僻的苍凉宋地,到物阜民丰的天城汴京;从买不起匹祁东汗血马的囊中羞涩,到坐拥万方财富的天下第一;从名不见经传的宋王公子,再到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这一路,来他对柴篌赤胆忠心,死心塌地,间或为完成柴篌之命,不惜违背父意,可柴篌却要在背后捅他刀子,要把他往死了捅,捅得所有旧日人证物证灰飞烟灭,捅得象舞帝未来一片光明盛大。

凭甚么!

刘庭凑岂会不知儿子在想甚么,他笑了下,非是听了甚么笑话的笑,是被气笑:“我们谁也没想到,皇帝心计竟如此之深,怪不得,当初太上与和光内阁,要定下那么个,看起来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来汴京当继人,却原来,是我们目光短浅,全都被皇帝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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