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30)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和光两手垂在身侧,又是一阵沉默。

火龙炭炉皆烧得旺,窗上玻璃结厚厚冰雾,偌大个书房静悄悄,静得人心里有些发凉。

片刻后,和光低声道:“可是殿下,武相去之前,把您托付给了老臣几人,臣等既诺,必不使殿下身陷险境……”

“和公,”柴睢轻轻打断和光,嘴边有笑意微微:“孤又岂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和光下巴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隐晦的喜悦在其中,甚至欲言而不敢言,他目光灼灼看过来,时隔三载再见,殿下性格似乎变了许多,从以前的随性散漫,外显了几分争夺心。

但凡三年前和光从他家殿下身上看见丝毫争夺心,他都能联合内阁诸公,豁出性命去保他的小殿下继续坐大殿!可殿下没有。

想到这里,和光不禁疑惑,是甚勾引起殿下的争夺心?

殿下受林敦郡王教导,治国理政本事不输柴周任何一位皇帝,可偏偏也修得副与世无争的散漫心性。

咸亨八年夏,天狗食日,暴民揭竿,半数朝臣顺应民意无孔不入逼殿下退位以息人神之怒,内阁七大学士已与九边诸军准备好暴起以护主,他家殿下却挥挥手,风轻云淡说了句,“退便退罢。”

于是周史翻页,江山易主。

直到去年和光才查出来殿下轻易答应退位的原因,是曾有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宫女在天狗食日后没多久试图刺杀皇帝,小宫女把家乡遭灾父母罹难全怪罪在天子头上,是故不惜舍命也要刺杀君主。

殿下并未问罪那个小宫女,谢随之和舒照暗中把此人押入内御卫秘密审问,然尚未用刑逼问,小宫女自尽身死。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时,他家殿下守了此六字,纵览千古,绝无任何一位帝王能做到,此举可谓前无古人亦将后无来者,因为善者难为帝。

善者难为帝。

“不必如此看着孤,”面对和光的若有所思,柴睢平静道:“史典浩瀚,浮沉人心翻来覆去不过那样,孤都清楚。”

和光心中又是一喜,十六载君臣情谊不算浅,他深知殿下受林赵二相辅佐本事必不会小,诚然,他好像头次从殿下身上看见毫不遮掩的帝王心机。

若是如此,彼时禅位实在没有白禅。

君臣二人又聊了许久,梁园掌事涤尘在门下禀报:“殿下,娘子烧退,清醒过来了。”

“知了,”柴睢应涤尘,转而看和光,平静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摔伤是意外,孤向首辅保证,以后不会再有。”

和光拱手欠身道:“殿下言重,意外之事不可预料,若殿下别无吩咐,臣告退?”

事就这么点事,与和光见见面告诉他自己现在处境,再变相对柴篌放狠话警告其收敛,便足够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柴睢亲自送首辅。

天冷,日头白惨惨挂在半空,她至二道门停步:“首辅慢走,恕孤不远送。”

和光再次展袖拱手,揖礼深作:“万望殿下善安圣躬,臣且告退。”

柴睢点头,让梁管家替她送和光出门,自己折身往回走,边问身边涤尘:“李清赏真退烧了?不是反复的那种?”

涤尘:“这回真退了,医官确定不会再反复才敢让给您禀报。”

主仆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和光在拐向东侧门时,悄悄回头看了柴睢背影一眼,在心里又默默念一遍。

殿下啊,万望您善安圣躬。

【📢作者有话说】

【1】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宋·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2】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宋·宋慈《洗冤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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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第十四章

◎恼了◎

一阵算盘子噼里啪啦响罢,靠在架子床边的柴睢转身坐回窗前暖榻上,头也不抬道:“统共两百一十三两零五十七文,零头免了,记两百一十三两即可。”

拥被坐床的人闻此说后惊讶得险些从床上跳下来,脸色更加苍白:“我上回发烧花二十个钱看好病,你这花费你,你是让大夫给骗了,还是说给我抓的药里有鹿茸人参东海珍珠粉?”

得亏医官已告辞,不然听见这话该多无奈。

柴睢把算盘珠子一颗颗重新拨回至原位,认真为医官澄清,语慢声低时显得格外温和亲善:“医官昨夜为你治病通宵未眠,而且,医官用药走药署,中间有监理署监督医药,谁也吃不了回扣抽成,不会坑你。”

“那花费怎会有如此之巨?”面对高额医药钱,李清赏开始后悔一刻前受不住太上言语刺激,大言不惭说要自己承担花销。

柴睢进来见李清赏精神恹恹,遂故意拿话逗她,此刻逗人得逞,抿着嘴不停笑。

当笑声随在话音里时,话语听来颇为愉悦:“因你病得重,用了很多名贵药材,李清赏,你欠我何止二百两银呐。”

李清赏无气无力靠床架上,惨白着一张脸看过来,不用刻意而为已很是楚楚可怜:“昨夜刺客之事我已听说,方才和首辅来见你,想也是因为这个罢。”

国之太上于府中遇刺,此事一旦传扬出去,轻而易举便又是场不定风波,所以,会是谁不计后果干下如此愚蠢之事呢?总不该首先怀疑国丈府,刘·氏·父·子不该如此愚蠢。

“你竟然还不算笨,”柴睢拽个拐枕堆到腰背后靠着,“但刺客与和光来见是两码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清赏脑袋里好似蒙着层轻纱,想事情总不得其真相,以至于对太上调侃她笨毫不辩解:“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总是让人看不明白也猜不透,不过,我能问问,刺客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

“谁活腻了敢来动我,”柴睢调子轻快道:“你猜你那情郎哥会何时来看你?还是说,他会趁此机会,想方设法把你弄出梁园?”

几个问题问得李清赏一声长叹,往后仰把头靠身后软靠上:“比起李泓瑞,还是小女子的性命更让人担忧罢,殿下,您有话不妨直说,我此刻实在头脑不清楚,想不来太多东西。”

柴睢笑了下,半真半假道:“我昨夜去了勾栏地,和首辅今日闻知,特来劝谏,至于刺客,我便托他带回去还给刺客主,顺便警告对方莫再行此事,还有何疑惑?”

“好端端跑去勾栏地做甚?”李清赏挑了个问题问,至于太上所言“刺客主”,她猜应是国丈府的主人,禁中天子柴篌。

放眼大周朝国,除皇帝篌外,谁有这个胆量敢对太上梁王不利?

柴睢道:“去那里自然是寻阿照,他流连烟花巷的事莫说你不曾听闻过。”

“倒是听说过。”李清赏还是觉得哪里有点说不通。

舒督总去烟花地非是一日之事,何况她又正在病中,太上为何偏挑这天去寻舒督总?李清赏旋即否认如此想法,她病便病,为何太上就不能去寻舒督总?是故她生病这个理由过于牵强。

见李清赏闭眼沉默下去,柴睢眼底飞快划过抹玩味之色,若无其事问:“快晌午了,想吃点甚?”

“酸辣味的汤可以么?”李娘子发干的嘴里像含着块锈铁,好没味道。

“医官交待暂时不能吃荤腥辛辣,酸汤如何?”

莫说酸汤,单纯面汤里撒把盐都比白粥强,李清赏欣然答应,柴睢朝候在里屋门下的合璧摆了摆手,示意午饭弄份酸汤。

合璧奉命去办事,柴睢转回头来时忽想起放在面前榻几下的笸箩,偷看两眼啥也没看见。

稍顿,她语慢声低道:“临近年关,我有些事情要忙,多时可能不在梁园,你一切照常即可。”说着起身,随意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百两,记得还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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