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71)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李清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次酒,总之心情很好,脸颊温温发热,笑眯眯问斜对面小猢狲:“昊儿还要吃甚么?”

李昊道:“姑姑还没吃长寿面,要吃长寿面的。”

“我去唤伙计上面来,”柴睢擦着嘴起身,又俯下身过来低声叮嘱李昊:“照顾好你姑姑,我等会儿就回来。”

“好的,包在我身上。”李昊点头如捣蒜,一副与人狼狈为奸的样子。

待柴睢出了单间,李清赏捞着锅底冷不丁问:“她去做甚么?”

李昊打个饱嗝,言之凿凿道:“去找伙计要咱们点的那份面。”

“骗人,”李清赏眯起眼睛看过来,几分微醺,话语带了庆城口音,“我能不了解你俩?方才还当着我面说悄悄话,你告诉姑姑,柴睢做甚去了?”

李昊非在庆城长大,听得懂庆城话却不会讲庆城方言,用官话字正腔圆回答道:“就是找伙计给我们上最后一道菜嘛,面条,他们汴京人也很爱吃面食。”

“是么……”李清赏亮晶晶的眼睛稍微黯淡下去几分,那瞬间,她清晰感觉到心中泛起了淡淡失落。

柴睢出去了有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有碗热腾腾的面和半份下锅子用的生面条。

“过生辰就得吃长寿面嘛,”她把面放到李清赏面前,还配着双长长竹筷,示意道:“一双长寿筷加一个荷包蛋,面不咬断,据说能活道一百一。”

汴京的长寿面一碗里头其实只有一根面,长长又长长的一根,堆了大半碗,意味着长命百岁,柴睢小时候相父和母亲一起给她做过,长长又长长的一根面,吃得她快哭出来,母亲和相父却看着她而笑得开心。

母亲和相父每年都给她庆祝生辰,每年都要在她吃长寿面的事上变着法子逗她出糗,直到相父薨逝,柴睢再没庆过生辰。

这一回,轮到柴睢给别人庆生辰。

甚至不用柴睢带头起哄,李昊那小猢狲已在和他姑姑打赌,看他姑姑是否能一口气吃完碗里长长又长长的一根长寿面。

李清赏撸起袖子吃着吃着站起来,李昊围着他姑姑蹦来跳去嬉闹着,他姑姑吃着面腾不出嘴,唔唔嗯嗯地挥手不让这猢狲捣蛋。

柴睢眉目含笑坐在桌前,李家姑侄二人闹腾得欢,面前饭桌上杯盘狼藉,木炭煨着只剩汤底的铜锅子,热气袅袅,李昊还在起哄蹦哒,李清赏被长长又长长的长寿面折磨到一只脚已经踩到椅子上,嘬着面条把自己拔高了吃。

柴睢抓抓不停发痒的手指,端起面前酒盏喝干净了里面剩下的两口凉酒。

剩酒虽凉,沿喉滚进胸腹,依旧一路滚烫。

·

长寿面实在长长又长长,酒足饭饱之人直待乘车回到梁园,仍旧微醺着在同侄儿李昊打嘴仗,并放话说风水轮流转,今年一定也要让李昊感受一番吃长寿面的快乐。

回到家,待安置好那一双姑侄,见李清赏酒意上涌,醉眼朦胧,柴睢正犹豫着有话要说,涤尘敲响未关闭的房门:“殿下,外面有事找您。”

“你先洗洗睡罢,我有点事要忙。”柴睢在李清赏注视下,不忍地如是说。

太上言罢转身离开,没有听清楚自己转身后,李清赏含糊不清嘀咕了两句甚么。

梁园之地,怎会无有一二处密室地牢。

出井葵小院往后园走,穿过许大一片楼台屋舍,又绕过疏影幢幢的树植小林,半柱香时间后方走到后园的湖边假石林。

柴睢提着风灯轻车熟路往假石林深处走,还不忘时不时回头看看涤尘是否在后紧跟着,只因哪怕一个拐弯的功夫涤尘没跟上来,两人就有可能走岔道。

假石林下有座地牢,也可以说是密室,因石林仿照八卦阵形布置,不精八卦者极易走失。主仆二人左拐右拐走着,不多时,柴睢推开一扇暗石门,里面空间灯火通明,梁园地牢出现在眼前。

“殿下。”一个大眼睛深酒窝的矮个女子风尘仆仆地迎上前来,身上赶路风衣尚未解,松开搭在腰间佩刀上的手给太上抱拳问礼。

“芮芳?”柴睢有几分意外,勾了勾嘴角低头进石门,“信里不是说约莫二月中旬才赶得回来么,何时到家的?”

暗卫三卫长之一郑芮芳,大眼睛深酒窝,矮个不算高,确然身形结实做事利落,这几年被专程派出去协同谢随之的人一起探查駮神铜矿,可谓别家已久。

她接过太上手里风灯照路,趁转身之机与涤尘点头无声问好,引请柴睢往里走,边道:“卑职刚到家,那边事已基本结束,卑职按照您吩咐与随后接手的伙计作了对接,恐您这里需要用人,便快些赶了回来。”

“目下京里事多,我跟前的确需要人,先好好休息几日,休息好了有的是事情要你办。”柴睢似笑非笑打量郑芮芳满身的风尘仆仆,她们主仆十几年,不至于听不出来郑芮芳那些话里真假各几何。

郑芮芳更不会认为殿下分辨不出她话里几分是虚几分是实,风灯贴着地面照路,她低着头无声笑,道了句:“殿下圣明。”

“少溜须拍马,赶紧说正事。”柴睢一脸俨肃佯嗔人时,只有身边最亲近者分辨得出那是殿下同他们在讲顽笑。

郑芮芳引着人转个弯,趁转弯之机飞快往她主上身后瞄了一眼,柴睢察觉,转弯之前往后看,见涤尘落后一截距离,她冲涤尘招了下手。

继续往前走,十步一桩的暗卫逐个给殿下和卫长抱拳拾礼,郑芮芳正色道:“咱们的人手脚快,察觉李记所上菜品不对即刻动手抓人,您用饭一个半时辰,正好够卑职把能抓来的全抓来,您看。”

说着她示意卫卒灭掉所在走廊上的火把,同时灭了自己手里风灯,拉开了墙上的活动窗。

从这个窗口看过去,那边地势再往下低半间屋高度,一个窗口看见六间逼仄矮室,每个状如蜂窝窄,里面各关押一人。

人被用布严严实实捆绑在屋中间木柱上,只留脑袋在外露,既能防止他们走极端自伤自残,也能避免在他们身上留下肉眼可见的约束痕迹,放出去后也可避免因束缚伤而引起别人怀疑。

六个蜂窝六个人,柴睢一眼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垂着头的安静男人,指指他低声问:“其他几人或在哭,或在试图挣扎开束缚,或是淡静如入定,那个人是昏过去了还是在,睡觉?”

郑芮芳认真看两眼,道:“我们去抓人时,那人正在家里喝酒,其所食酒菜无毒,在这里醒来后他就一直嚷着要酒,问啥都不说,只嚷着喝酒,这会儿估计是嚷累睡着了。”

从男子身体细微的胸膛起伏幅度判断出他呼吸平稳,再加上因姿势不对而导致的轻微鼾声,那可不就是赤//裸//裸的醉酒睡着么。

“就他了,”柴睢颇感兴趣,搓了下发痒的左手食指,吩咐道:“备点热酒肉,提他来问。”

“还有那个,”柴睢指着六个人里镇静如入定的男子,继续道:“拉去滴水,滴到明日夜里再说。”

“是。”郑芮芳忍不住又打量那要受滴水刑的人一眼。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被抓时正在家里看书,一身道袍温文尔雅,想不明白这样个人怎么会参与在李记店给李娘子下毒之事里。

按照以往经验,这样的人往往意志最为坚定,也最是适合水滴之刑。

水滴之刑听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比许多炮烙刮骨之刑更可怕,它行刑时不使受刑者闻声见光,水滴不紧不慢一下下往人脑门上滴,视觉听觉全部被剥夺后,人触觉变得尤其灵敏,在黑暗和寂静中,意识再坚强的人也遭不住一个昼夜水滴。

滴水能穿石,滴水也当真能穿人脑袋。

外面已是月过中天,夜深人歇,逐魂鸟【1】偶尔拖长调子咕咕两声,本就无甚声音的地牢里透出几分死一般的诡异寂静,文人被无声拖去暗室受滴水之刑,又半刻,蜂窝里的醉酒中年男子着睡着睡着忽然浑身一颤,被自己的鼾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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