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37)
她柔和而坚定地看过来,说:“我要守护殿下,直到风清月明的那天为止。”
第55章 审问
子时一刻, 萧冉带着一千锦衣卫并安西的斥候趁夜从小路进山。
他们从城东出去,林忱站在斑驳破损的矮城墙上目送。
此夜月黑风高,城墙上燃着的火把不及远处, 能照亮的只有眼前刀戟斑驳的城墙。
安西没有护城河,眼睛向下向远望去, 绵绵不绝的黑色树影像极了獠牙差互的鬼怪。
身着轻甲的人骑在马上回望,面貌模糊的, 却透着能够冲破一切的锐意鲜活。
林忱不用看也能想见到, 她必是玩世不恭地眨着眼睛, 摆出那既招人怜又招人恨的笑颜,轻轻做着口型。
也许是“殿下,你担不担心我”,又或者是“怎么一副闷沉沉的样子, 活像个呆头鹅”, 总之尽是一些不着调的话。
萧冉就是这样, 每逢心里不安定, 面上总要风轻云淡,从前是不想让别人看轻, 现在则是不想让人担心。
林忱轻拢着手,夏夜的黑云滚滚、风声萧萧,她穿着薄衣, 竟在盛夏感到一丝凉意, 向蛇似的从颈后爬到胸前,一直钻到心里去。
郑鲁才在她旁边立着,右手搭在城垣的旧痕上, 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在那如霜似雪的玉面上却找不到一点表情。
一晃神, 年轻的殿下同从前威势正重的太后重叠,两道背影都是云笼雾绕。
他猜不透她究竟有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
“殿下放心…此夜云低风急,后半夜便有倾盆之雨,我们的斥候精熟山路,依照计划,四面埋伏中开出一角,必能将人引到峽中,一举擒之。”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林忱也并未露出欣悦之色,她眼角眉梢还是淡淡的神色,火把舞动着,斯人却像一尊怎样烘烤也不会融化的冰像。
底下的队伍要出发了,马的嘶鸣隐在风中,又被城墙阻隔,墙上的人只能看到一片黑云席卷过光秃秃的大地。
林忱接过旁边兵士手中的火把,眉目间有些微妙的隐忍。
她在人前强装淡然,永远都是大权在握、无心无想,可人非草木,这样的隐忍也让她痛苦。
她的斗篷越出城墙,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在这一瞬间,她的眉似蹙非蹙,那泓如秋水的愁绪化作了一条线。
郑鲁才直到这时才怔了一下,默默退场,确定她和太后到底是不同的——殿下会爱人,深爱而自知。
马上的萧冉也似有所感,但回首,安西的城已经远去,疾风吹打着她的脸。
那张脸并不如林忱所想的轻松,仗着人看不见,萧冉自可以了无挂碍地担心。
她当然担心,担心此战是否可胜,担心能不能夺回一城人的粮草,更担心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她虽不惜此身,却不想让殿下自责。
**
城墙上的郑鲁才护送林忱回城,沿路遇到不少叩首的灾民。
那些窝在檐下巷口,还有回头重在安西定居的灾民纷纷涌出来,瞻仰公主殿下的玉容。
这些日子,他们的口粮全来自上京的贵人,那贪枉的郡守已经获罪下狱,安西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民心的转向是林忱此行最大的目的。
安西人口不算多,地域却很广博,她将来要做的事,必须先赢得百姓的支持。
民心是一团火,她亲身而至,就是给了这团火第一颗火星。
郑鲁才看着给一口饭就能感恩戴德的百姓,再去看前面的玉轿,不由得微微晃神。
老师总是说,朝中党争不断,皆因女子当权乱政而起。
但他深居这苦地多年,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天下何处无党争?
便是这小小的安西,人与人之间照样是勾心斗角内乱不断。重要的并非他们这些身居庙堂的大人如何,圣人在意的是天下百姓。
若有人能做到清明独断,那么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是百姓的幸事。
到了驿馆,竹秀早已等在门口,他面色凝重,上前附耳。
郑鲁才看见林忱的面色慢慢转了。
她眉睫轻动,手里接过竹秀提着的灯笼,说:“没想到,安西的匪类还有这样的本事。”
竹秀有些着急:“这瀛洲人狡猾如鼠,不但人溜了,甚至留有后手,叫人冒充自己,又抓了灾民趁乱冒充亲信。若非殿下叫我们细细审讯这些人,等到觉察不对,恐怕就得在秋后问斩之时了。即便如此,而今也过了三四天,再要去找…”
郑鲁才在一旁大惊,他自是没见过景阳寨的头目,没想到还有这偷天换日的一手。
他看向林忱,措手不及,深知自己也有责任。
那人却只静立着,驿馆前哗啦啦响着的树叶被院里四处点着的灯笼照得发白,像四散纷乱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