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45)
梁帝作为皇帝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她只有十九岁,却被迫在这冰冷深锁的宫禁里虚度一生。
玉阶前的黄叶已经落了满地。
赵垣看着窗外,雷雨惊飞了团雀。
她的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由无名怒火组成的铁石。
从出生开始,她就始终忍耐。
内心的敏锐是诅咒,让她一生一世接受捶打,直到无声的消散,或者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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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垣没有消沉太久。
她一向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哪怕暂时没有目标,也愿意不间断地为来日积累资本。
比如她的本家——赵氏。
从一个山旮旯里的小世族一跃而成新贵,任谁都要佩服赵家家主当日择婿的眼光。
她那风流的老爹进宫来,诚惶诚恐、又大摇大摆。
诚惶诚恐对梁帝,大摇大摆对她。
赵垣在看待这年过半百的男人,意识到这男人是如此的矮小。
他的头发已经稀疏花白,却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你那些哥哥,他们都是你亲哥哥,这朝律改了,我也弄不清究竟什么官好,你给他们安排妥当了。”
赵垣自然答应了。
她怎么能不答应,若是她着手安排,还可以把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免得这群蠢货被有心之人利用,日后倒打她一耙。
赵家的儿子都被派到了油水颇丰、但毫无权势的位置上。
只有冯芳,赵垣给了他一个吏部的差事,让他替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担石铺路。
“我以为姐姐一坐稳皇后的位置,就会拿赵家那些蠢东西试刀,看来是我想错了。”
长大后的冯芳是个长相颇为阴柔的美男子,这样笑着说话,显出几分又痒又狠的阴沉。
赵垣打量着他,说:“赵家的主母还是你的姨母,若没有她,当初你也不能到赵家上学。”
冯芳满不在乎。
不过,这也是赵垣喜欢他的地方。
“这些日子,我悟到了不少东西。今时不同往日啊,早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了,我也该换个法子,再把面具戴上,等着别的机会到来。”她随意转动着戒指,微微笑了,“至于那些浅薄的恩怨,在我要成就的事业面前,不值一提。”
冯芳着迷地看着她,轻轻跪在她脚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少年般单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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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是那么的充实而无聊,漫长的岁月难以打发,赵垣偶尔唤冯芳来宫里说话。
唯一一点小的变数,竟是那个王美人。
她一直和梁帝打得火热,哪怕后来再有别的姿容更加出色的美人进宫,也没能动摇她的地位。
赵垣也觉得新奇,常同冯芳打赌,揣度此人什么时候会失宠。
单在这件事上,每一次都是冯芳赢。
“像姐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够理解常人之爱。”冯芳不无遗憾地说。
赵垣不屑,只是不再去猜。
“只是她没有儿子,否则真要和姐姐斗出一番奇景了。”冯芳笑起来。
他敢这样冒犯,是知道无论哪个女人都无法左右动摇赵垣的前途。
毕竟他的姐姐是那么地知晓人心,梁帝忌惮外戚,她就从不重用赵家的人,反而顺从他的心意,一力扶持寒门。
亏得朝里那些人还不明就里,把光拿钱不办事的赵家当成靶子打。
冯芳这样伴着她,走过了许多岁月。
赵垣并不在意有没有他,但的确习惯了他。
除却他,就只有从梁帝手里抢来的涟娘,算是可以同她作伴的人。
这样的日子,春去秋来地过了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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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十五年时,太子提前两年在青海和南地接来了几位世家女,预备从中挑选太子妃。
赵垣对此事并不热衷。
她儿子有主意地紧,又和她不亲密,心里挑上了谁,必要想方设法达成目的。
这两年梁帝身体渐渐不从心意,对她多有忌讳。
最大的忌讳,就是太子尚未及冠,子弱而母强,不是好征兆。
从这些人里挑选世子妃,自然也是日后辖制她的一环。
赵垣觉得有意思的紧,心头的火热几乎难以按捺。
她见证了这男人从褴褛到辉煌、从辉煌再到黯淡,而她自己则已经等待太久。
她不适合做戏台子上的陪衬。
在晨雾蒙蒙的九月,她怀着思量去池边喂金鱼。
撒下一把鱼饵,她想,要做,就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
可怎样才能成为这样的唯一?
她不愿踏上曾经那些后宫妇人的老路,摄政弄权,逞一时的风头。
但她也尚未想到,怎样才能使自己的权力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
她立在池边,思绪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