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49)
“你会下棋?”不知是颈间伤伤到了嗓子,还是许久未说话的缘故,这人的声音有些低靡。
青瓜快乐地摇了摇头。
“那么便是神来一笔。”散发之人自己摆起了棋阵,眼睛幽深得似一潭深泉,凛冽在山间。
她的瞳色很黑,眉又锋利,微微向上扬起,眉尖下一颗小痣,仿佛吸足了光,越发灵异。
青瓜蹲在石凳上瞧,棋怎么样她不懂,可下棋的那双手好看。
匀称又白净,手腕很瘦,骨骼纤秀。
“原来你不傻,还很聪明。”青瓜晃悠着问:“那你怎么不说话?”
她怕自己这话又招人讨厌,于是补充道:“前边每天都有人来找,还提着点心,你不说话,那东西都让人拿走了。”
林忱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让她进来。”
她说完这句话,似是心神痛苦,咳了两声,墨眉也微微蹙起。
青瓜担忧道:“这脖子总这么伤着可不行,嗓子该坏掉了。”
她正欲出门讨点药回来,身后人却说:“不吃药,想喝酒。”
“什么?”
“想喝酒。”
林忱转头,看着她:“要青梅酒,这个时节,应当不难找。”
“说什么胡话…”青瓜懵道:“你还伤着,喝酒伤身。”
林忱表情不动,眼中却似有几分冷嘲。
“伤了又如何?总是忍耐,不见得这伤就会好得快些。不如放纵一时,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青瓜给这番话搅得气愤,回身又在石凳上蹲下,抓着自己的脚踝晃荡,不肯去。
林忱说:“我见你每天黄昏时在门坎儿上读书。”
“那又怎的?我不能读吗?”
“你去拿些酒来,权当学费,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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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瓜出门找酒,她先往尚食局去,然而差点给大棒子打发出来。
人说每日供给饭食已是尽责,可不额外提供酒菜,若要,先按需交钱。
她委屈地去找管瓜果运输的小六子,想找一些新鲜的青梅自己煮。可六子说来晚了,新鲜的青梅早就发给了各宫各室,还告诉开恩似的告诉她十三公主最爱吃冰浇青梅,那里必定有。
青瓜当然不敢去要。
她哭哭咧咧地跑回沉潜阁,心想自己果真没有读书的运气,这点小事都做不来,天大的机缘也是浪费。
正蹲在门口哭得伤心,那送点心的又来了。
“都说了,我家主子不见。”青瓜红着眼斥道:“还不快走!”
青萍拎着篮子,笑道:“这是怎么了?今个心情不好?”
青瓜不搭理她,只守在门口不许她进。
真倒霉…真倒霉…
都是从外边进来的,可读了书的就能去文渊阁做正经女官,自己就得在尚衣局里伺候人。
越想越伤心,青瓜干脆坐在地上哭。
青萍看着鼻头红红的小孩,不自觉道:“有什么伤心事不如说出来。”
青瓜低泣道:“我想要青梅酒,一坛青梅酒,这过分吗?”
湛蓝的天上投下来一块阴影。
两个人同时抬头。
“我给你,让我进去。”
那阴影笼罩在两人上方,红色的官服在日光下晕出浓黑。
青瓜停止哭泣,还以为碰到了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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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青瓜就把酒坛子抱回来了。
她红扑着脸,期待地等着林忱品尝。
对面喝了一口,瞬时被酒呛到,咳个不停,迁动颈间伤口,白色的纱布渗出红来。
“你从哪拿的?”林忱捂着脖子,问。
青瓜心虚得要命,说:“自然是尚食局的。”
林忱盯了她半晌,却没再问。
青梅酒淡淡的香味飘出来,让人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
林忱开始给她讲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
小时候,平城冬天,徐夫人在门前生了一灶火,也是给她这样讲故事。
徐夫人爱英雄,爱宝剑,爱跌宕起伏。
可惜有起伏的都是故事,至于日子,都是一天天过下去、熬下去,才能有短短的精彩的一刻。
为了这一刻,多少人穷尽心血。
林忱又喝了一口酒,没再呛到。她端着碗,瞧碗沿上的碎缝,说:“你要读书,便不是再听故事,而要日日苦读,乏味无聊,可能坚持?”
青瓜不假思索地点头:“再累没有洗衣累,再苦没有受人欺负苦!”
林忱很浅地笑了下,说:“你还真敢争。”
比自己强多了。
她只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以为避世不争便能安稳一世。
可其实都是幻想。
即便她没遭遇这档子事,以后也会有背叛、侮辱、落魄与潦倒。
她从前的余地太多,于是安居一隅。
可现在不行,一切都需推倒重来,要做,便要坐到巅峰之位,才不枉费一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