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72)
骏马扬蹄,心里还是有些怅然,感概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突然,后边远远有熟悉的声音。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官气喘吁吁地近前来,笑着说:“小人春浪,在沉潜阁伺候,我们殿下问您的安,路途遥远,望您一路平安。”
萧冉的怔怔地望着她,春晓的第一枝花落下。
她的心也同春天一样,一下被充盈激荡的喜悦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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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正在批改奏章,外面更声已打了三回。
涟娘进来,虽是不忍,然还是道:“娘娘,方又送来南境战报,只恐要立即回复。”
太后招招手叫人送来。
涟娘又说:“江公子来了。”
太后头也不抬,说:“我没叫他,来干什么?”
她细细读着灯下的如豆小字,忽而剧烈地咳起来,点了一杆水烟,又吃了药,好不容易才平了喘。
“裴老将军病了,病得饭也吃不下去,我也…是今不如昔。”太后叹道。
她心比天高,可自去年得了这病,也不由得生出些衰败蹉跎的无力,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
涟娘最心疼她,道:“太后今日早些睡,或是歇息一会也是好的。原这咳疾就拖着,还熬灯油似的熬,可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太后挑着灯花,问起:“你觉得若是裴将军倒了,该派谁去才好?”
涟娘便止住话头,回答道:“虎父无犬子,裴小将军年纪正好,又是原先那些老将军们一起带大的,合该上战场一展其才。”
太后摇摇头:“不行,宫禁必得有他坐阵。何况蛮人不过趁着上次宫宴里应外合拖延时间,想浑水摸鱼打个突袭,可如今先机已失,只派个守成之将去足矣。”
她思量着,凌云殿的灯便又点到枯死。
又过了几日,太后难得小憩,醒来还有些走神儿。
涟娘替她梳发时,不由得道:“娘娘还在忧思边境的事?且放下心吧,彭将军自小在边关长大,最熟悉蛮人的招数,云城那边阿冉也料理的来。”
太后摇摇头道:“不,是方才做了个梦,难得醒来后还记得。”
“那确实奇。”涟娘笑,“娘娘白日里千思万虑,睡时向来是不大入梦的。”
“我梦见阿恕,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太后拾起妆盒里的一支玉簪,同宫宴上赐给林忱的那支一模一样,“她不留下也是好的,若看见她满面皱纹老得不成样子,那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古井无波的面上竟透出一丝怀想,说:“年轻真是好,总觉得有志者事竟成,可悠悠天命,总叫人备受折磨。古往今来多少要成大事的人,都命殒中途,含恨而去…”
涟娘打断她:“娘娘千万别这样说,您从前是绝不信天命一说的。所谓功亏一篑,都是平日准备不周所致,咱们绝不会如此。”
太后微微笑了,把簪子撇在一旁,又轻快起来:“人老了,难免伤春悲秋的。我的确不信什么天命,天命若不可改,人都死了算了。”
涟娘收起那簪,说:“文渊阁需有继任,而今有了成玉殿下,娘娘便不必在江清漪身上下功夫了。”
太后听到她的名字,有些晃神,问:“我是不是叫了江言清今日进宫?叫他进来吧,我听听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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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清枕在太后的膝上,轻轻地望过去。
他一笑起来,似万花齐放,又似月满华堂。
“娘娘,怎的不看看我?”
他翻身起来,凑过去看那折子,是萧冉刚刚呈上来的云城整军的奏报。
看了一会,索然无味,然而想起彭英莲刚刚奔赴边关,云城的兵又给她操练得那样好,便问:“为何不叫月满去呢?”
他连抱怨都是极有技巧,调情似的:“她整天和六部那些官员打交道,嘴巴又不会说话,周旋起来很困难,偶尔出京去一趟,也算透透气了。”
太后看完了,才回道:“正好阿冉得闲,你妹妹没空。”
江言清便闷着,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娘娘会怪罪萧常侍。”
太后这才放下折子,认真看向他。
“她年前便抓了一伙南境来的蛮人,说是什么倒买倒卖,可那么多人,没审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若只是几匹丝绸,早就该结案了,真不是藏了什么行刺谋反的证据没有审出来么?”
他信口开河,又没和他妹通好气,愈发显得不可理喻。
那案子之所以不了了之,全仰赖太后暗示,以保住在背后敛财的江清漪。
到了他嘴里,成了别人的失职。
太后面上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到底厌了他在这,说:“没证据的事别瞎猜。你若闲了,下个月还有冠花出沐的典仪要办,倒可以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