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明(157)
“老家伙要是不骂我几句,我下次就倒立偷喝他的酒”。
金缕阁
自脉婉惜上回来何展池处,已经是冬日之前的事情了,从撷岚苑开业到如今,这还是她与何展池在这个冬天的第一次相见。
金缕阁就算在冬日也依旧门庭若市,何展池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不用多问也知道是出自他手。
脉婉惜进门的时候何展池正靠在柜台上小憩,好像一切人来人往与他无关,只不过他还是在脉婉惜叫醒他之前醒了过来。
“稀客啊”,何展池边伸懒腰边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家大业大,看不上我们这些粗布素衣了”。
脉婉惜淡笑:“若金缕阁的东西是粗布素衣,那这天下就再没有什么锦衣华服了”。
换做平常作坊,此话只能做戏言,但对金缕阁来说,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评价,是连圣上都亲口称赞的京中第一。
“好了,多说无益,”何展池有些懒散的站起身,先看一眼脉婉惜,又看一眼她身边谨慎的葶苈,“眼下这个关头,你带着将军府的人来找我,应该不是普通叙旧这么简单吧”。
脉婉惜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何展池会意,带着她二人向后院走去。
“姑娘,您若想做什么,吩咐葶苈就好,不必亲自过来”,葶苈压低声音在脉婉惜耳边念叨,从前也不是没跟着江缔来金缕阁过,只是对于不熟悉的人,天生就有种抗拒。
“无碍,这回不光是我,也是代阿朝来的”,脉婉惜在葶苈疑惑的神色中竖起一根手指,贴在葶苈唇上,二人的视线顺着何展池的方向看去。
院子不大,但古树冬梅却正好容的下,也能容的下她——之前那个疯女人。
不,或许应该说那个可怜人。
上一次看她,她刚从地狱逃出来,疯疯癫癫,蓬头垢面,而现在她沐浴在阳光下,坦然,安静的在树下捡梅花,偶尔还会有几分笑颜,让人难以想象她的过去。
“她说她叫颂弟,”何展池的声音开始波动“歌颂她的弟弟”。
“这名字不好”。
脉婉惜脸上是止不住的悲切。
她是死去的江缔,而江缔是活下来的她。
“是不好” ,何展池也想到那位飒爽的小姐,他目不转睛,仿佛要将她的一举一动刻在脑海里“所以我问她,想不想换个名字”。
“她说,她喜欢读书,但每次都要挨一顿打才能看到一点弟弟不喜欢的文章”。
“现在,她叫颂章”。
歌颂为自己所做的文章。
“是个好名字”,葶苈轻声道,如同她自己的名字一样。
脉婉惜良久无言,或许是因为她连小小心愿都要被践踏而惋惜,或许是因为她水新娘的过往而痛惜,又或者,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江缔,看到了她自己,看到了千千万万的李拂棠和颂章 。
“多谢你照顾她了”,脉婉惜柔声道,千言万语,却也只有眼前一句平平淡淡的话。
何展池摇头“是她自己想活下去”。
脉婉惜就那么站着,从早上到了中午,她的眼中只有颂章,又不只有颂章,在思念远方的爱人,还是在感叹相同的灵魂?
经历过死亡的人,对活着有万般憧憬。
从此冠你之名,为你自己而活。
是对上突厥发兵的第三个月。
这段时间里阿史那孚就像是销声匿迹般,除了手下的小兵偶尔会跟翊军有冲突,他的主力就像是跟他本人一样彻底消失。
不过这样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虽然一直耗下去到严冬难免会吃亏,但是更不熟悉冬日作战的是突厥人,成败只是早晚问题。
江缔站在营帐之前,听着下卒汇报着封山那点雷打不动的动静以及“陆将军”的动向,身上的披风在风中飘动,它的主人却依旧目视远方像是在等什么 。
“秋娘,给眠晚的信送到了么”?江缔像是早就设下陷阱的猎人,在明明紧张的战场上气定神闲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按您的吩咐,三日前就已经送出去了,”秋娘站在江缔身后“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选择绕远路去给陆将军送信呢”?
其实她想问的是,如果是什么着急的事情,这样岂不是耽误了行程,可看江缔的模样,似乎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信件,只是未免太过刻意,像是专门给人看的一样。
江缔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刀,她一边拿在手上把玩,一边笑道:“有些事不放便他人知晓罢了”。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秋娘这几个月也习惯了,不过江缔从前说话并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要不是亲眼看着江缔从江小姐到江将军,秋娘都要怀疑这个说话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