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语(172)
不仅淮水,连同长江、黄河、汉水、赣江等无数大大小小的直流水系如出一辙地伸出铁链,短短一炷香时间,这些铁链伸出百楼之高,几乎要把天捅破,它们同时朝着金足乌而去。
金足乌被这些地下延展出的铁链团团困住,不停地把它往下面拉拽。
太阳被铁链完全包裹住,只能隐隐透露出些许红光。
上面时不时有烧红的铁水砸下,无论砸到哪里,都是一片惨状。
“这是……镇玄铁。”
隐约记得几个月前岁天域上,灵傩族长偶然跟她提过一嘴,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今时看,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天地之间陷入重新陷入没有光明的黑暗中,一如当年混战之时。
世间没有了光明,天生只能困在地下的鬼族没有了畏惧之物,他们从强占的阴司里逃出来,顺着铁链往外面爬。
这个局被人布了千年,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江守君陪顾淮音一起站在外面,见她久不作声,试探着喊她:“淮音?”
顾淮音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指尖弹出白光没入江守君眉心。
江守君对她根本不防备,被她施了法术晕过去。
顾淮音稳稳当当地抱着她,把人抱回旧草堂里的矮塌上,将她安置好周围布置上结界,才放心走了。
*
原本淮水神祠前那株千年的梨花木被洪水连根拔起,在洪流里浮浮沉沉,不知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梨花木甚是有机缘,从琴面上得了神仙一缕仙气,长成了神木,这会遭了这样大的劫难,竟也还有生机,落到野处。
要是这世间太平,它恐怕还有机会再生的可能。
还未枯死的树冠底下有个人影。
其实那不太像个人,像是什么东西用白布裹了团成了个人形。
风一过,梨木枝头挂着所剩无几的叶子就哗哗发出响声,落了几片枯叶到那东西身上。
那东西像是被叶子压垮了,开始“咳咳”发出声响。
裹在白布里的扶汤动了两下,嘴里忽然传出类似婴孩的啼哭声,那声音愈来愈刺耳,哭声又渐渐熄落,终于,他彻底不动了。
暗红的一团雾气从他嘴里吐出来,散又聚,晃晃悠悠跟长了眼睛似的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去了。
天上少了日月光辉,鬼主无所顾忌的盘踞九霄之上,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是如何陨落入九渊的。
蛇妖化蛟的躯体确实是不太好用,不过也没办法,两千年前败在司主罔悬手下,肉身被毁,化作戾气散在淮水中。
不过无所谓,他现在目的已经达成,等鬼族一统天地,再去寻找新的躯体也不迟。
鬼主当年被拓银剑劈得散魂,唯有一魄钻进一只恰来淮水边饮水的黑猫,他那时总会被当做妖族,妖族劣迹斑斑作恶多端,他时常因此被追杀,受尽屈辱。
直到在淮水神祠里遇见毋厘。
用虚相化本能将自己的部分魂魄附着在其他物上,这种方式并不罕见。
但这个青蛇妖却不是这样,他是硬生生把自己的执念剥离出来,那被丢弃的执念化成了个人。
扶汤。
这个蛇妖的怨气太重了,起先他不明白,后来也能猜得一二。
那时妖族已经与海神嬴鲛立契了,妖族折寿换来亶渊器庇佑。可青岐蛇君明明不在褚源中,他甚至之前就独善其身不愿与妖族同流合污,却也要因此折寿。
他迅速地衰老,变弱。
直到扶汤出现。
淮水神祠下,毋厘看着他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有些不自在地想把脸遮起来。
扶汤把他想要遮挡的手拉开,对他说,“我就是你,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毋厘因他勉强能续命,能稳固住自己的容颜。
后来毋厘为稳固淮水中的瘦水,在水中立下三千冰针,这些冰针却成了扶汤杀害那白绫鱼妖的凶器。
他原本虽然觉得愧疚,但那也只不过是一只小鱼妖罢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直到司主为她立祠造像,大封水神。
他开始惶恐又不解,终日躲在淮水神祠里,目睹扶汤游说妖族与人间,看他博弈一场缜密的棋局。
毋厘意识到不对,扶汤不像他的执念,更像他的野心。
野心分离出去,心里就只剩畏惧和恐惧。
等扶汤动用宿水引,擅自联合鬼主在九渊炼制青绳病后,毋厘害怕了。
这样擅用邪术,违逆天道,是要遭天罚的。
毋厘始终把自己困在淮水神祠里,愧对一个不存于世的,虚无缥缈的水神,他不准扶汤踏进淮水神祠半步。
扶汤对毋厘的情感很是异样,他说什么自己都听,后面除非迫不得已也不会去接近淮水神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