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语(86)
清平堂里鬼气盘旋,睐山百姓都看得真切,现下谁又敢踏进去半步。
林屿毫无悔意,怕只怕众人不肯入清平堂就再没医处,诚心对卞章州道:“我已经把我所知毫无保留教给你了,你且自成一家去罢。”
卞章州杵在原地以一种异样又陌生的目光打量他,倏忽竟笑起来,表情看起来狰狞扭曲。
“好好好,是师父有悖医德在先,你执意要留这孩子便怨不得我不仁孝。”
说罢他散下发带,拿起桌上裁刀割断发尾。
“我便依你所言自成一家,从今往后与你恩断义绝。我且把话留在此处,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这婴灵祭的苦果。”
话落卞章州便大步跨出清平堂,收敛方才狰狞的笑脸,吐出一口浊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次月,齐仙阁建起,坐落在与清平堂对立的溪尾处。不过看病抓药钱要比清平堂高出不少,在清平堂里鬼怪招摇下,卞章州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起初清平堂里亡婴怨气太大镇不住,夜里时常会传来尖利凄惨的啼哭声,在半封闭的谷中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林屿从未有怨悔,每每都会耐心安抚这两个孩子。
依旧有深更里碗盏坠地碎裂,门窗不断开合,梁瓦窦然塌陷,地底泛出来的血腥腐臭气与墙上的血手印……太多太多,愈演愈烈。
林疏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而另一个,似乎长不大,又或者说是怨气太深不愿长大。
她时常因耳边莫名的嘈杂声吓得读不进书,更背不进。
可是医书上的内容记不住怎么能成医者?于是林屿便要罚她把书上一字一句都刻在墙上。
看着她个子瘦小,咬着牙努力踮起脚尖在墙上一丝不苟地画着,刻刀把手勒的发红。
实在是于心不忍,林屿轻轻夺下她手里刻刀,单手把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替她在墙上刻字,也是替自己刻。
至此之后林屿每日都会往墙上刻书,似乎已经成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林疏桐也曾好奇过,但林屿从未应答。
直到林疏桐十五及笄之年,亡婴之怨再也压不住。
凭什么她们姊妹中只有一个能安稳活到及笄,而另一个只能困在这里窥视他们生活如同鼠妇!
林屿当然知晓,当天夜里用针给林疏桐下了毒。蛊毒在体内横行,高烧三日不止,最后烧坏了眼睛,被林屿亲手剜去。
唯有他的知道,林疏桐八字属木,只能献出双目才勉强镇住怨气。
林屿今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错,已经很晚了。卞章州说得对,自己会尝到婴灵祭的苦果。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端。
自那之后,父亲似乎变了个人,疏离又冷血。
因双目失明林疏桐生活种种都不方便,林屿也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会刻意让林疏桐独自一人去后山采药草。
功课也不能落下。
当她第一次双手触摸着辨认墙上刻字时,身上如过电般意识到,自己经历这种种一切似乎是规划好的。
抚摸着墙上字的手指僵硬,林疏桐强忍着心里恐慌问林屿。
“父亲还有几日能刻完?”
“十四日。”
回应的声音平静如水,不带一丝起伏。
第十四日,暴雨呼啸而来注入山谷,林疏桐从一片死寂中醒来,目盲不辨昼夜。
口中涩得发苦。
正如她所惶恐的那样,林屿再没有回来。留下的还有困在清平堂十五年的亡婴。
此后一人独孤立,朝暮无明。
第43章 睐山序(五)
寒来暑往,风雪别千山。
林疏桐自己并不知道有关婴灵祭,但婴魂夜语是曾经的确发生过的。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林疏桐说与顾淮音听时无意识攥住她的手腕,隐隐能感受到手腕上细颤克制不住。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人亏欠过我,淮音不用为我难过。”
她嘴角浅笑,已经剖心剖腹将过往给人家看了,还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落魄。
顾淮音说不出话来,翻掌把她一双手握在掌心里。
外头天色渐暗淡,身旁炉火明明暗暗,门外风掠过就熄了个干净。
风愈烈,雨又急。裹挟着门外雨丝窜进来,密密实实将地面洇湿一片。
“轰隆”阵阵,始听春雷。
天边如线白光划过,降下电闪雷鸣。
桌上已经熄灭的烛盏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最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风穿堂而过,发出类似“呜呜”的幽咽声。四周黑气溢出,慢慢凝聚成人形。
林疏桐虽看不见,但这感触再熟悉不过。
又是那堂中冤魂。
顾淮音欠身去捡地上碎瓷片,故意将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就着指尖血在地上画下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