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伸食指勾住,将那发丝拨到前边。
“你……”胧明发根微痒,“作甚。”
濯雪老实道:“压着你的头发了。”
“无妨。”胧明脚步平稳地走进人群,不知心绪动没动。
濯雪省下气力,不由得感叹:“这是如何凿空的,这可并非泥墙,而是石山,里边竟还能镂出台阶和楼层,当真厉害。”
她喋喋不休,左顾右盼时不停地扭身,全忘了昨夜只稍稍动上一下,便敏感忍耐。
就好像背后伏了个拨浪鼓,要不是胧明双手箍得够紧,狐狸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此城筑于两百年前,滴水亦可穿石,凡人要凿出一座城,又有何难。”胧明手上微微施力,将下滑的狐狸往上颠了少许。
濯雪一顿,当即伏住不动,双臂还绕到胧明颈前,牢牢环住。
好怪。
这次怪的并非胧明,而是她自己,她今日怎不犯情热了?
此时胧明不是那双翼虎身,背只显纤秀,而非宽厚,胧明一说话时,她便好似能感受到其胸腔的震颤。
仿佛她与胧明亲密无间,毫厘不隔。
濯雪略微往后仰身,心尖像被拨动了一下,源头想来除却胧明,再无旁人。
她看向别处,“你先前说那烟雨梦的香气怎么了?”
“什么?”
往来的人太过嘈杂,胧明听不到。
濯雪只好将下巴抵到胧明肩上,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气息落在胧明耳畔,温温的,唯独少了昨夜那能好似能掐出水的潮。
这回胧明听清楚了,她缄口不语,良久才道:“太浓,以往不会这般。”
人群中,胧明的声音被无形之力掩去,周遭人只看得到她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当是市集喧哗,话音未能入耳。
只濯雪听得清晰,濯雪猜疑:“或许是打翻了香料?”
胧明摇头:“凉梦并非那般粗心大意之人,自我认识她以来,这烟雨梦的香气就不曾出过岔子。”
“许是忽然犯懒,喊随从代以焚香,那人恰恰手生,味才浓成这般。”濯雪心下琢磨。
胧明远山般的眉微微皱起,“不无可能。”
“等夜里进了黄粱梦市,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濯雪已是口干舌燥,不光腿脚乏力,就连唇齿也是。
她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说,头微微一歪,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招呼也不打。
胧明朝肩后瞟去一眼,看到狐狸半张素白的脸。
银黑两色的发凌乱地遮在脸前,眼睫翕动如蝶翼,不知是梦到什么,无端端嘟囔一声。
一听,喊的竟是瓢勺。
胧明无言以对。
到了夜半,濯雪忽被敲更人手里的锣声惊醒,睁眼才知自己身在石室之中,屋中敞亮,蜡烛遍布四处。
许是积攒了多年,那蜡泪淌成了岩洞里倒悬的乳石。
她半阖着眼起身,看到胧明才稍松一口气,环顾四周道:“这是哪里,不会又进去了吧。”
也才进过一次魇梦,她便成了惊弓之鸟。
“客栈。”胧明抬手,冷不丁熄灭了蜡烛,“到时辰了。”
濯雪借着窗外的光亮,赤足走上前,灿金的眸子灵动转着,“开张了么,那梦市的门在哪?”
城中屋舍通明,敲更人提着铜锣爬上石阶,即便此时已是夜半三更,也还有人在货摊前揽客。
这根本还是在暮晖城中,黄粱梦市连个影也不见。
胧明阖目吸气,辨出烟雨梦的气味,转身道:“随我来,烟雨梦最浓郁处,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正巧在客栈当中,濯雪道了声“莫急”,便凑到妆奁前打量。
妆奁上立着一面铜镜,镜面清晰,连发丝都照得根根分明。
濯雪只知道自己的头发变成了半黑半白的,还不知相貌有未改变,该不会越来越像前世了吧。
朝镜前凑近,她不免一怔。
眉眼形态倒是未变,瞳仁却变得好像兽身时的样子,不像琥珀,反成了天上金月。
只可惜,不及月圆,而是竖如菱石。
越发像妖了,她掬起长发,蓦地回头看向胧明,恰恰看到胧明回避目光。
那目光原还定定的,当即好像翻动的书页,唰拉一声别向另一边。
濯雪不由得在心里咕哝,大妖怕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能用来骗骗自己,这大老虎果然还是被天雷劈乱了神志。
假的天雷也有这般威力,换作是真的,胧明与她岂不是得半身不遂?
还是别了,如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如何扛得了那半身不遂的。
“胧明,我的眼睛金灿灿的,你看看。”她故意道。
“嗯。”胧明没看,只应道:“走吧。”
濯雪狐疑地松开那绺发,有气无力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