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在做什么?”微服私访的珏光低声问身边侍女。
侍女前去打探清楚,回来道:“是这孙姓的猎户,昨夜在山中捉到一只白虎,这白虎生性残暴,他正设法鞭打驯驭。”
珏光皱眉:“那白虎已是奄奄一息,这并非调驯,根本就是施暴。”
“奴婢这就前去制止。”侍女道。
笼中白虎再如何气若游丝,也仍是那嗔怒之态,竟张口咬上铁笼,一口利齿比刀枪还要厉害,硬生生将笼上铁杆咬折了。
侍女脚步一顿,有些犹豫了。
珏光拿出钱袋,交到侍女手上,温声道:“你去将那只白虎买过来。”
“可、可它……”侍女打起寒颤。
白虎停歇片刻,猛一扑身,将牢笼撞得左摇右晃。
“买下之后又能如何,这白虎浑身是伤,就算将它放归,它也活不下来。”侍女道。
“带回宫中。”珏光徐徐步近。
围观之人被白虎吓得连连后退,唯她毫不慌张地走上前。
侍女颤声:“它会伤着殿下。”
驯虎的猎户挥手道:“这畜生一日没吃肉,正饿得慌,不想死就赶紧退后!”
侍女怕虎,却听不得此人对珏光出言不逊,掂量着钱袋道:“我家主子要买这只白虎,劝你深思熟虑再开口。”
猎户打开钱袋,满目的真金白银,错愕道:“是小的无礼了,这未免也……太多了些。”
“我家主子给你的,还盼你日后谨言慎行。”侍女紧张跟在珏光身后,“日后再这般施暴,可别把好日子都施出去了。”
猎户挤出笑,连连称是。
白虎又露出尖牙,咬在笼上。
“畜生,胆敢无礼!”猎户抬臂挥鞭。
哪料鞭子没落下,被侍女赤手握住。
珏光站在笼前略微倾身,皱眉道:“受苦了,我带你回去疗伤,好不好?”
白虎好似通人性,闻声竟是一顿。
于是侍女雇车前来,白虎连着那笼子一同被安放到车上,其后未再见到白虎发狂。
后来珏光和侍女走远,有人讷讷道:“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好像是……珏光公主!”
“一定是珏光公主,公主通兽语,将那白虎驯服了。”
猎户双腿骤软,嘭地跪在地上,“我怎能说出那等粗鄙之言,还做出那等残暴之事,不光脏了珏光公主的耳,还脏了公主的眼!”
濯雪回神,眼泪滴在命簿上,好在未将墨迹洇开,那水痕便消失不见了。
她摩挲起“命陨”二字,百年前的悲喜,将她的胸腔填得满满当当。
喜怒是真切的,哀乐亦是真切的,她还真就是珏光。
忽然,眼前又现出一片光亮,所见已非坊市,而是宫中,满目全是那华贵的画柱雕梁。
原来是珏光带病起身,偏要坐在窗边晒日光。
珏光闷咳了几声,眯眼瞧见朱红的宫墙,有猫儿伏在琉璃瓦上,忽地翻出皮毛雪白的肚腹。
宫女颤巍巍地站在边上,似是怕染上疫病,将面上布巾牢牢捂着。
白虎就在珏光脚边,不声不响地仰头看她。
珏光忽地露笑,赤足踩上白虎后背,足踝红绳上的白玉铃兰微微摇晃。
边上的宫女道:“殿下,喝药的时辰到了。”
珏光抬起的那截手腕,已瘦到皮包骨,她接过药碗,垂头问:“会编竹条么。”
宫女犹豫着道:“会编些简单的,殿下想要什么?”
珏光吹凉勺中汤药,瞥过去的目光灵动十足,好似回光返照,乐呵道:“猫儿会做么,我听闻昔时虎以猫为师,给寒星做只猫儿玩玩。”
白虎甚是不屑,两眼悠悠闭上。
宫女愣住,她伺候珏光公主已有十年,这十年里,殿下日日勤修苦学,幼时不放纸鸢,不戏鸠车,亦连竹蚂蚱都未曾玩过,如今……
竟问她,会不会编猫儿。
这当真不是回光返照吗?
宫女忘了怕,连脸上的布巾也不捂了,垂泪道:“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取竹片。”
珏光静静喝药,余光瞥见白虎假寐,便轻轻将素白的足趾,踩在它的大脑袋上。
白虎睁眼打了个哈欠。
“不曾问过,你昔时住着的地方可有绿水青山?”珏光问。
良久,白虎轻嚎一声。
珏光听懂了,憧憬露笑,低声道:“竟然没有山,全是水?好稀奇,我以为白虎就该住在山中。”
因为是无垢川,无垢川自然没有崇山峻岭,只有水,放眼望去好似渺无边际的水。
此话白虎未讲,濯雪却一下就听出了它的言外之意。
原来珏光当真通兽语,连同陷入回忆的她,也听得如此分明。
珏光又道:“那海上定不会有这么高的城墙,连天也开阔,来去自如,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