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钟楼同样颇负盛名,曾有多少文人墨客齐聚楼上,将此钟楼称为曙云第一景。
巧不算巧,到底还是她多虑了。
濯雪三两下便爬至顶楼,素白的裙角曳在木阶上,因不能施术而沾满尘污。
胧明紧随在后,仰头道:“来此处又是作甚?”
“登高望远。”濯雪笑盈盈的,“云京城内就属此处最高,风景定也极好。”
胧明不言。
百年前,胧明也登过一次钟楼,那时恰逢云京春日,众百姓齐聚在钟楼下,围观公主敲钟祈福。
珏光祈祷曙云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无病无灾。
年年俱是如此,唯那一年,珏光将白虎带上了。她携白虎登楼,叫白虎站起身伏到窗边,看城景,看百姓,看白云与飞鸟。
偏偏就是那一年过后,疫虫祸乱人间,百姓怨声载道,人人如草芥,一生似蜉蝣,就连珏光也被带走了。
濯雪爬到钟楼顶上,看着那纵横交错的巷道,乐道:“胧明你看,我能看到宫殿,好大一座宫城。”
胧明自然也看到了,她甚至一眼就能分清,里边哪一座是当年珏光所居的朝玉宫。
濯雪嘴边的笑意倏然一滞,钟楼太高,能将整座云京一览无遗。
遥遥望去,越发能感受到时局的不同,有的高墙不知是何年拆去的,而原该是鱼池的地方,现已筑起亭台,就连宫墙内的春色,看着也与往昔不同。
她还是会有些许苦楚,虽只有一丝,少到不值一提。
濯雪不看了,转身抚上铜钟,指腹下旧迹斑驳,凹凸不平。
铜钟受尽风吹雨打,上面的经文已快要看不清了,哪还能光鲜得一如从前。
不过这也无甚可惜的,她见过铜钟初挂时崭新的模样,如今也见到了它的陈旧沧桑,也算没有枉费春光。
楼外,一声鸣唳响彻长空。
濯雪转身欲走,回头看到胧明还在盯着铜钟出神,坏心眼地开口:“莫非珏光昔时还在此处敲过钟?”
胧明静静看向她,眸色无关悲喜,寂如深潭。
濯雪露笑,啪嗒啪嗒地奔下楼,压根不怕崴着脚。
半日内,两妖就将云京走了个五成,什么鱼龙杂戏,狐狸要看,什么画船琵琶,狐狸要听。
胧明一路不语,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虽是黑发黑眸,却像白日里索命的鬼。
偏偏狐狸还要火上浇油,拿了支五颜六色的簪子就往胧明发上别,还道:“给你发上添点彩,省得旁人以为,你是进城吊唁来的。”
胧明冷眼看她:“我给谁吊唁?”
“要不我们买上点小酒小菜,去给珏光公主上坟。”濯雪提议。
“你——”胧明眼中怒火熊熊。
濯雪终于收敛,其实全未将胧明的嗔怒当回事,只是心知点到为止,再这么捉弄下去,可就失了度了。
她扭头道:“不如进客栈歇歇,成日抛头露面也不好,万一被那护佑云京的神仙认出来了,我们还如何找黄粱梦市。”
胧明要了间上房,进屋便凝神聚气,其间未动上一丝妖力,却也能震得桌上茶壶杯盏铿铿作响。
濯雪索性坐在桌边,将两只晃动不已的茶杯放到一块,跟斗蛐蛐一样,看它们互相磕碰。
她一会就看腻了,轻吸好几下鼻子也闻不到半点异香,托腮问:“你说黄粱梦市出现的地方会有香味,我怎么没闻到呢。”
定神的大妖淡淡道:“你凝神聚气,便能闻到烟雨梦的气味。”
濯雪跟着紧闭双目,却难以定神,也不知怎的,她身上烧得慌,而并不单单是后颈那一处。
她去将窗扇都支了起来,可惜吹风也无用,她一颗心烦躁异常,坐立不安。
不会是整日游玩,将心也玩野了?
濯雪不信,又阖紧眼眸再试一次,这次不将神思定住,势必不睁眼。
过了许久,她隐约闻到一股奇香,就好似过季的果子倏然在雨天炸开,那苦中挟酸的气味混淆在泥腥中,遂又被大雨冲散。
好难闻,那气味一入鼻,就好像她吃了一箩筐的坏果子,要坏肚子。
难怪胧明不直说,偏要她亲身感受,这三言两语当真难以说清。
濯雪睁眼,连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才终于将那停留在记忆中的异味按捺下去。
再睁眼时,竟已是天黑,窗外月上枝头,楼下空无一人。
喧闹散去,只传来一两声旷远的梆声。
濯雪又觉得周身燥得难受,口舌还比平日更易干渴,她忙不迭又喝上两盏茶。
坏事了,不会又到那情动之期了吧。
明明她也突破了境界,怎就压制不下去?
濯雪又提起茶壶,这回已连半滴茶水都倾不出来,只能瞪着一双眼看月亮,过会又窸窸窣窣地在屋中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