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佞(59)
但根本不是这样的啊。
陶盼蒂无助地想到。她奉为圭臬,告诫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良家妇女,合格妻子的书籍没能告诉她怎么走出这样的困境,反倒是那些于女子而言是违禁的书籍里,有那么一条“以眼还眼,睚眦必报”的言论给了她一条出路。
她开始翻找医书,自每日的食谱上寻找相克的食材,吩咐东厨烩成丈夫喜爱的菜肴,于堂间侍奉着这男子,温柔惬意。
丈夫与东厨的人对此一窍不通,全然被哄骗着做了整年。到了年末的时候,丈夫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打骂的力气也小了不少。这个愚笨的男人甚至还以为是过于流连花丛,购置了大把滋补的药物、食材。
他离死期不远了。
但陶盼蒂停手了。
她怀孕了。
丈夫因而对她停止了暴力,全心全意等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来府中的大夫告诉他们这是多胎,陶盼蒂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是两个困在她回忆里的妹妹回来,让她赎罪了。
她幻想过和睦的生活,孩子绕膝,却终究没那样的福气。
不知是否是年少做的恶找上了门,抑或是陶父这一脉的诅咒,陶盼蒂产下的两个孩子,意外地同两个妹妹一样,是连体。更为恐怖的是,这两个让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龙凤连体,竟然是从头部开始的,上天甚至没有给他们爬行的机会。
丈夫在大惊与愤怒之下,拿陶盼蒂出气后,找来了道门人,在陶盼蒂极力的阻止下,将两个孩子从头颅处一分为二。
被丈夫寄予厚望的男孩因为脑子生得畸形,全然靠双生的另一个维持着呼吸,在不知情被分开的情况下当场死亡。
活下来的女孩被暴怒的丈夫狠狠摔在地上,呼吸微弱。
陶盼蒂那样努力地抱着这个孩子照顾了一整夜,还是只能看着怀中的婴孩断了呼吸,一点点冷却下去。
到了天亮,她收到一纸休书,被勒令第二日滚出府中。
陶盼蒂惨然地笑着,向丈夫平日的吃食里下了一剂猛药。
这药并不会伤及他的根本,但会勾起早年积累的所有虚弱病症,迷蒙他的神智。而这个情绪不稳定,暴怒的男人晚上在书房中办公时,若感受到不爽,在神智错乱下,必然会大发脾气,将桌上的一切扫干净,推到所有东西。
那时候,桌上那盏陶盼蒂早些年收拾时,放置的油灯便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怕火烧得不够旺,她甚至还向书房内外早早撒上了油水,多年来,从未断绝。
没等夜幕降临,陶盼蒂便提前带着自己的东西,乘着马车被休回府了。
她来时空空,走时也不过多了两个孩子无名的牌位。
不久后传来丈夫书房走火暴毙的消息,陶盼蒂成为寡妇、独母,被所有人同情。
但她却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女人并不弱于男人。你看,她悄无声息杀死了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的“枷锁”,全身而退,也不过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她有足够的耐心、渊博的学识,可她只能困在宅院的一角,接受所有人的责难,成为父母对弟弟宠爱的垫脚石。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女人合该贤良淑德,端庄大方,要忍下丈夫的一切,要勤俭持家,要告诉自己,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好姑娘”。
满腹谋略,饱读经书的女子入不了官帷,身怀技艺,英气斐然的女子上不了战场,她们只能被困死在宅院,做着看不见头的嫁人的梦,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掉牙言论……
这多荒唐啊。
陶盼蒂笑着,动手诱哄自己的弟弟犯错,逼迫父亲举家搬迁,承了“道门友人”的情,来到一方宽阔的宅院。
她在报复,虽然报复的最后,她依然摆不脱这些荒唐的压迫,只能被迫随波逐流。
陶盼蒂跟着父亲从城内到偏远的城外,又入了宅院。
她知道,这辈子大约就得从一方宅院困死在另一方宅院了。但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她无处可逃。
听说宅院里都是比她年幼,什么都不会的姑娘,于是陶盼蒂又准备了见面的礼品,妄图给这些姑娘一些外面的慰藉。
幸运的是,她也从这方宅院里得到了慰藉。
不幸的是,这方宅院也是一场笑话与阴谋。
而她,不过是这场阴谋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道法的玄妙是另一个维度的冲击,全然不是普通的陶盼蒂所能对抗的。她所有的垂死挣扎就像是以卵击石的笑话。
故事的最后,自认作恶一生,如履薄冰的陶盼蒂第一次违背了求生的意愿,将自己养大的“妹妹”推了出去,也将缠绕一生的梦魇一同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