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16)
于是理所当然的,几位正吐着血、刚吐完血、又准备吐血的夫子频频参见小皇子的源头,而又理所当然的,作为源头的皇帝老父亲逮着六皇子就让他在打骂罚、再打再骂再罚的轮回里历劫千遍。六皇子每一世都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等太阳一升起,小皇子重生,一切如故——大概夜里被偷灌孟婆汤了。
这轮回的惨案隔几天便上演一遭,终于在某日,皇帝和林将军议完政事后,突然大赞了一番将军府儿女,无论见过没见过,一律夸英气正直,聪明盖世,人中龙…吓得将军大人扑通一声跪下,大喊儿女愚钝、自己愚钝、全家都愚钝。皇帝陛下这才关心道,你家孩子书都读完了吗?没读完的话要不要来和朕的幼子做个同桌?
皇帝陛下实属逻辑严谨,思虑深远:龙生龙、凤生凤,将军镇国,他的儿女…镇个同桌应该不成问题吧?
将军回家立刻禀明夫人,两人齐头一起数着自家儿女库存——林渊比六皇子大整整四岁,去给六皇子伴读,倒耽误了林渊的功课。林意洋常年混在军里玩,根本不愿拘在“学牢”里带小弟弟,打骂劝了好几次,最后逼的小意洋捏着拳放了句狠话,“行,我进宫练练手去”。把将军夫妇吓得,可别伴读伴得诛九族了,于是只好算了。林汐和六皇子同岁,倒是刚好,但夫人扭捏着,只说舍不得让她去伴读。将军再问,夫人只顾低头抹泪,抬头大哭,将军也只好罢了。夫妇俩挑来选去,只恨没多生几个,最后终于想起来,喔,还有个林潋。
当时林潋从后院出来快两年了,让她写一个“?”字,她在中间画个“合”,在左侧添三点水,在下边右边连画三个“人”,盯着字,歪头想想,给右边最大的“人”画顶帽子。这还是林渊从前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描着学来的。
而现下林府既定了让她去伴读,自然得赶鸭子上架,匆忙给她请了两个“七日状元速成班”的夫子,没日没夜地轮番塞书到她脑子里。一个月,背完了四书和《诗经》。将军捧着书听了几段,说可以了,遂送到了六皇子身边,每天一起上学。
林潋进了北书房,才知道皇子们还在学《论语》,《大学》都没开始讲。林潋一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超前学完了。夫子见她一个新来的女娃娃,也不想为难她,挑了句最简单、最贴合她身份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问她怎么解。林潋站起来,整个呆住了。什么叫怎么解…
她张了张口,接着夫子那句径直往下背,“呃…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大家吃吃偷笑。夫子的戒尺拍拍书案,“让你解书,不是让你背书。”林潋一缩,顿时羞红了脸。
六皇子站起来,向夫子拱手,“先生,我觉得她解得很好!”
林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夫子皱着眉,“那请六皇子来说说,她怎么解得好了?”
六皇子像古画里那些圣人们一般,一甩飞扬的袖袍,激昂发言,“解书,是先生的职责~不是学生的职责!她要是解了,可不谋了先生的位了?”
大家哄堂大笑。夫子气得手都抖了,手上的一卷书不敢摔到六皇子脸上,又不敢摔到林府小姐脸上,怒得一拍书案,罚了两人到亭外树下站着,下课留堂!
林潋头低低地站在树下,小声道,“六皇子,对不起啊。我是很晚才读书的,有点笨,连累你了。”
六皇子无所谓地摸摸袖子,想着自己刚才应该挺帅的,满意一笑,“害~翻来翻去讲这篇,我都快睡着了,出来站站更好。我叫黄明宇,你呢?”
“林潋。”
“他们说你比我大一岁,那你叫我明宇好了。”
林潋怯怯地点了点头。六皇子拉拉她衣袖,“你别怕,不会解书有什么的,考试也是考默书而已。你背书这么厉害,到时候记得写下来递给我。”
林潋又点了点头。六皇子小声说,“潋姐,下课了我带你去御花园玩,池里最近生了一大群小鸭子,毛茸茸的,路都走不稳,可好玩了。我偷偷藏一只给你带回去。”
林潋想了想,“那个,明宇,什么叫解书啊?”
六皇子哈哈笑,“就是说,古人写书自己没写明白,夫子讲书自己没讲明白,学生听书自然就没听懂了。于是夫子问学生,这句什么意思呀?学生也问夫子,这句什么意思呀?这就是解书。”
林潋理解不能,“那…谁知道这些书在讲什么呢?”
六皇子无奈地看着她,“傻不傻,肯定没人知道啊!有人知道的话,那干嘛不写本书把这些都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