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92)
“It can be.”Amanda笑了笑,“He loves daisies.”(可以是。他喜欢所有daisy。)
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一个Amanda Keffin,存在过三年。
Amanda Flythe曾经在斯坦福的一片红砖教学楼前,遇过一位高高瘦瘦的法律系才子。他口中的法律条文就像厨师指尖的盐巴糖粒似的,顺手拈来,一撒一个精准。有他的时代,没有残案。
那时加州西岸的海风微冷,她和他并排坐在教学楼的那片大草地上。她披着他的外套,晒着太阳,身上很温暖。他摘下草地里的一朵小雏菊,手抖着,把花粘在她耳边。
她眉眼弯弯,逗他说,“That’s it?”(就这样?)
他紧张得声音都轻轻颤着,说,“You’re my daisy.”(你是我的daisy。)柔弱而坚韧,纯洁而无处不在,不惧在千人一面的草坪中独立于世的美丽。
后来她成为了Amanda Keffin,生下一个小女孩。产后的她筋疲力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包裹着小小婴儿的小棉被。他俯身贴着她的唇,说,“Amanda, she’s our little daisy.”(Amanda,她是我们的小雏菊。)
再后来,他在酒吧里为了护她,不小心露出了不该露出的面目。她一夜之间变回Amanda Flythe,从此不再认识一个名为John的人。
***
图书馆前栽种着两排樱花树,整个春末都纷纷扬扬的,眼看着将要败尽了,却又生出新的小小花苞。一代又一代,软嫩的粉白花瓣不断飘落,向着自己的命运轨迹忠诚地靠近。现在真的落到尾声了,只剩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挂在枝头。萧雨淇坐在图书馆楼上的窗户旁,往下看着林洌低头挂上了刘晴的电话,踏着地上零星的三两花瓣,慢慢地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林洌上了楼,穿过层层书架,走回刚才她和萧雨淇一起坐着的位置。书架尽头,萧雨淇坐在窗户边,在电脑上啪啪地打着字,桌面上摊开了几本书。偶尔她停下来,探头去翻手边的书。她的脸在细细的发丝间明明暗暗,露出鼻尖小小的一点,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萧雨淇还是萧雨淇,如同一朵出尘的花,纤细娇嫩,安静自持,在阳光下美得自由自在,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萧雨淇余光感觉到林洌,转过头去找她。林洌对她笑了笑,走到她面前,坐着的萧雨淇只到林洌胸口的位置。
“骨灰,拿到了吗?”萧雨淇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她知道林洌和她爸妈在设法拿回那个叫John Keffin的吸血鬼的骨灰。
“拿到了。”林洌低着头,表情淡淡的。她伸手摸着萧雨淇的脸,指腹滑过那颗泪痣,安静的没说话。
萧雨淇在她掌心里微微点了点头,她想说“那就好”,但那不是真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好,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好。
在两个人的沉默中,林洌忽然伸手把萧雨淇按到自己的胸前。萧雨淇的脸贴着林洌,听见她的心跳沉稳而坚定。林洌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蓝得那样均匀,没有云,也没有飞鸟。所有东西都混成了这股一望无际的蓝。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忍受了上千个日夜毫无意义的凌迟。死了以后,至少得到大洋彼岸的零星白花和几许沉默,以作祭奠。
林洌坐下,在萧雨淇身边复习她的文化人类学。萧雨淇是现在才知道林洌这学期有这堂课,估计林洌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这学期自己还拿了这堂课。萧雨淇没好气地笑着,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复习,来得及吗?”都已经六月了,离考试没几天了。
林洌也笑,“反正现在复习,就比不复习要来的及。”
林洌从来是这样的,她想要,就去拿,拿得到高兴,拿不到也不颓靡。萧雨淇用手背轻轻扫了扫林洌的手背,说,“你会不会也有怕的时候?”
林洌马上转脸看她,上上下下地慢慢摸了她一眼,“我怕的可多了,你还没看出来?”
萧雨淇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怕不怕有些事情做不成。比如骨灰,你怕不怕拿不回来?”
林洌一脸从容的笑意,“雨淇,你想做的事,不一定都会做得成。但你想要的,一定都能实现的。”
萧雨淇笑起来,“嗯,你要不是太天真,就只能是在说谎。”
林洌刮了刮她的脸,认真说,“那些你想要,但却完全没有办法实现的,都还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萧雨淇无声地笑得更欢乐了,笑得整个脸颊都鼓鼓的,可可爱爱,“哦,我明白了,达到梦想很简单,达不到的时候换个梦想就好了。是吧?”
“不是,”林洌戳了戳萧雨淇的脸,笑着说,“我们固然有很多需求是没有办法被满足的,但如果你去找一下那个需求背后的需求是什么,那个背后需求的背后又是什么。问到某一层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有一些自己本来已经拥有,或者你很确定可以达成的东西。”林洌继续解释,“比如,你问我怕不怕拿不到骨灰。我不怕。我想拿到骨灰,只是因为我想给John一份作为人的尊严。只要有人去为他争过,他就已经有了这份尊严。他们就知道,世界上是有人把John当人,而不是怪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