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276)
在观里的第十年,昔日救下的女娃娃跟着见素子行医已是略有小成,她让她下山行医累例说是“医者若不多行多看,再好的医术也会荒废的”但她同我讲的却是:“胡谬与妳我不同她生来便不属于观里,我授她医术却不教道法便是如此,她得谋生才可求已心。”
那日我俩站在观门口望着小胡谬的背影,我瞧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开口问她:“如今观里可就只剩咱俩了,妳同我讲句实话,妳除了行医抄书是不是就只会送别?送别的时候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话还未说完她便打断道:“好了,炉上还煎着八味圆呢,妳要是再说今晚就没妳的份了。”好吧,十载相处我不仅没把人家看明白还被人家狠狠准确威胁了。
若是这八味圆那也是老药膳了,空心汤下三个桐子大小的圆心用得却是八分干地黄三分牡丹泽泻三分桂心二分、茯苓三分附子二分、薯蓣四分山茱萸四分做的,精细味美唇齿留香又润肾防病。
有年她问我:“如今妳自己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将妳姊姊飞钱取出便可独户自立,留在这山上做甚?”我那时便是指着桌上八味圆回她道:“山下可吃不到这个,妳孤单惯了我可没有。”这话倒是不假,我生平见过的人不少,可如她这般自己在一片荒芜里发现草药发现银针发觉期转发觉己情的却实少之又少,她不需要人她只需医之践本,她不需要情她只需情动之物。
八味圆有多老呢?从我七岁时算起,它已经为旁村疮症老婆婆续命四年救积气冲臆之流民七十人扶耳聋骨萎的娃娃于立地之时,其余药也皆是如此,似乎都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医人的老药,所以在我知道她从未试过药时是极讶异的。
我曾问过她没试过药就用就不怕医死了人?她磨着药神色平静地回了我句我没想到的话:“那就给人家偿命,医者不过为人躯所衡各度,度乱拨镂尺一倒人躯可不是只剩下死路一条?那再用我这条命将人心的拨镂尺摆平不就好了?”她药老针陈可心却清如娃娃,话虽直接却是人世所指人心所向。
随着涌上心头的回忆将八味圆用完后,我抬头添粥却正好看到她鬓边的白发,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祈求长生或是共赴黄泉白发入土或是青丝先去,正是泪出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清澈的琴音和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小仪玄,妳明日便下山去吧。”
第二日她甚至不肯当面送我,我只好冲着门喊:“胡偣!我有办法让妳长生!妳等着我!”
此后数年胡谬四处行医我随行记录,我三十二岁这年终于在弘文馆的帮扶下将《黄庭内景》《黄庭外景图》《补泻内景方》《胡愔方》《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留存于世。
三十三岁我上山时就只看到个土包包,我笑着说:“妳不怕死人疫病,不惧人变算计,却唯独怕年华老去护不住人,可如今我也苍老了我连妳的坟都护不住,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其实是我姊姊捡来的?就如妳捡到我那般。我最怕的是人心算计可这一生只有妳没有算计过我,没了妳我做不到跟最怕的东西日日相处…”
第71章 廖观音
薜浮生:
吾乃薜浮生,居于四川之石板滩,今女廖珠云将离,以文述其聪慧与吾不舍与决心。
时维洋人之祸乱华夏之时,川地之上教堂竟至一百六十一座,传教据点多达一千二百三十九处,天主耶稣二教势大张狂,披宗教之伪衣,行侵略瓜分吾国之实恶,于成都设有主教且驻领事,以成都为心向各州县广布教堂大肆发展教徒,其传教士行径卑劣,收罗痞棍流氓土豪入教,使之鱼肉乡里欺凌善良之人,更以金钱收买无赖号为“吃教人”,凭此为非作歹,且霸占大批土地田产,种种恶行擢发难数,川民深受其害,历年教案赔款之重,每二人每年竟需纹银一两,百姓对洋人积怨极深。
吾家于此艰难时世落脚石板滩,开设一间土布染房聊以为生,珠云吾女,自小生于此境却显非凡之态。
女自幼便知勤能补拙之理,苦练武术其志坚甚,每至晨曦初照或暮霭沉沉,皆可见其于庭院之中或舞刀弄剑招式凌厉,或拳脚生风虎虎有威,其习武刻苦,常令吾心疼,然女之志不可夺,言欲以武强身,护家卫民,闻此吾心甚慰,知女有大志存焉。
而女之聪慧更非寻常可比,其幼时便对诸事好奇,眼中常透灵光,吾于染房忙碌女于旁嬉戏,染房之事繁杂琐碎,需调色浸染晾晒诸多工序,吾正愁于一染布之色未调得恰到好处,女于旁观之,忽言:“娘亲,此色可添些许蓝靛,再少些苏木,或可成矣。”吾初闻不以为意,然依其言试之果得满意之色,吾大惊询之从何得知,女笑言:“平日观娘亲调配多次,心中默记,今见此色不对,便思得如此。”由此一事,吾知女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于染房之事有如此悟性,实非吾所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