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58)
贞仪把那本书放在他跟前,又逛到另一个书架前,“成,我再挑挑”
我怕再打扰贞仪,就自己去翻书。书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的,居然是些传奇话本。等到贞仪拿了几本书给老板看,我也选了两本书名似乎还算有趣的,问:“嫂嫂,我能不能买这两本?”
贞仪瞥了一眼,眉头微蹙。我连忙放了回去,“算啦算啦,我不买了”
贞仪买好了书,我们仍旧沿着原路回去。她把那几本书抱在手中,侧过头问我:“妳明明想买那两本书,为什么又不要了呢?”
我坦白交代:“我看嫂嫂脸色不好,想来那也不是什么好书,就不要了呗。”
“我觉得不好的书,就真的不好么?”
她这一反问,我就又懵住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书好不好啊……妳读过那么多书……我自然相信妳!”
“我在妳身边,妳可以靠我来分辨一本书的好坏,假如我不在妳身边,妳又当如何?”
“妳不在我身边……”我顿住脚步,无奈地看她。哥哥觉得那些都是无用的闲书,母亲更是把它们看得像洪水猛兽。我在家也只敢藏着掖着偷偷地看,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
“把那本书买回去呀,看完就知道啦”
“哈?!”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头大蠢驴,贞仪拉着我往前走,笑说:“其实那些书也谈不上不好,妳觉得我那会子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还够不上‘精品’。倘若妳真的想看,我还是会给妳买的。妳现在还小,多看看也没坏处。不只是看书——这世上的很多事,都要靠妳自己多看看,多想想,才能分得清好坏”
“自己……分得清好坏。”我下意识地重复她的话,“嫂嫂,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我没有再说下去。所有人——就连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的姑姑婶婶们,对我说的永远是这样才对那样才好;仿佛我只要乖乖地听了她们的话,就能一生顺遂,万事大吉。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个事儿是好是坏,妳自个儿琢磨去。
贞仪摸了摸我的头,“现在有了”
3.
母亲说“嫂嫂做什么都要在旁边跟着学”,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谁知她居然是认真的。
贞仪做糕点,母亲就要我在旁边烧火。贞仪在房中缝补衣服,母亲就要我去她旁边绣花。贞仪偶尔带刘嫂出门买东西,母亲还要叫我跟着去。忙过一天,好容易盼到天黑了,母亲把贞仪打发去书房伺候哥哥读书,又回头细细盘问我:贞仪这一天见了什么人,都说过什么话。我要是说不清,她就急得拧我的耳朵。
如此不过数日,我已经烦不胜烦,忍不住在母亲盘问的时候说:“娘,您怎么像防贼似地防嫂嫂呀”母亲用食指戳我的额头:“妳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妳嫂嫂她祖父生前做过知府,她爹是江宁有名的大夫。她像妳这么大的时候就去过许多地方,读过许多书,听那媒人张婶说她还跟什么蒙古将军夫人学过骑射,百发百中!这样厉害的大小姐,我若不仔细点,将来等她要是本事比哥哥大,又比哥哥见多识广,骑到哥哥头上去又怎的?”
母亲急得又连连戳了我几下,“我教妳的道理妳都吃进肚子里了么?天道伦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是反过来,那天还不得翻了!”
“可是在我们家,我和哥哥什么都听您的,明明是‘母为子纲’,也没见天翻了呀”
“妳——”母亲噎了半天,才说:“我说的话,都是顺着妳爹的意思说的。妳听我的话,就是听妳爹的话”
“我爹也说过,哥哥天资有限,考不上举人就算了,不要逼他太紧。可是娘您每天把他关在家里读书,都不许他出门玩……您这不是骑到爹头上去了吗?这天,还是没翻过来呀”
母亲忽然不说话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问:“谁教妳这样说话的?妳从前可没胆子这样顶撞我”
我下意识地否认:“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用别人教我说话吗?我说的都是我自己想的!”
然而话一出口,我忽然想起——某日下午,我坐在贞仪身边绣花,一边绣,一边打呵欠,一不留神就在手指上戳了个洞,贞仪忙不迭地替我上药包扎。我哭丧着脸说:“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些针线的功夫,男人就不用。”
贞仪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反问:“妳确定?”
我有些心虚,“反正我见过的男人都不用”说罢把问题丢回给贞仪,“嫂嫂见过男人绣花?”
“见过呀。我小时候路过一个盛产绣品的镇子,镇上家家户户都以刺绣为业,那里的男子呀,手艺不比别处的绣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