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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姝色(女记)(60)

作者:谢遥岑 阅读记录

“我在安庆,有几个旧相识。其中一个,喜欢钻研天文历法,数理星象。他这次见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向我打听,说江宁有位钻研天文数理大家,名叫王德卿——”

我一愣,王德卿,不正是贞仪买的那本《筹算易知》的作者?我下意识地望向贞仪,却见她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瞧她这模样,难道这王德卿还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位旧相识说,他读王德卿所著的书,遇到难解之处,偶尔会写信去请教。谁知最近一次,回信的是王德卿的父亲。王老先生道,王德卿已经嫁到了宣城詹家,通信多有不便,叫他不必再写信了。这旧相识不死心,问我是否知道这王德卿嫁去的詹家究竟是哪个詹家。”

“嫁……”

我一直以为那“王德卿”是个男子,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竟是——

回头细想,“德卿”应该是贞仪的表字

贞仪十指紧扣,轻轻咬了咬嘴唇,“你跟他说不知道,就完了”

“妳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哥哥颓然坐在石桌边,手指轻轻一推,那柚子推落在地上“我于天文数理毫无兴趣,又被关在家里读书,竟不知道妳有这样的才学。只是妳和榕儿无所不谈,却从不和我说这些,为什么?”哥哥忽然提高了声音,“妳是怕我是那等迂腐之人,知道妳在闺中已经声名远扬,还曾与那些人书信往来,便认定妳德行有亏,心中生了嫌隙;还是……怕我这屡试不第的丈夫在妳这才女面前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所以大发慈悲,给我留几分薄面?”

贞仪平静地说:“因为你不曾问过我”

哥哥噎住

贞仪又说:“我每夜在你的书房外观星,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摆算筹,你从来都不曾问过我这是在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哥哥片刻之后,他把那封信塞给贞仪,“妳看着回吧,不用给我看!”

5.

哥哥又一次落榜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年近而立的缘故,这次落榜后,哥哥显然比从前几次消沉了许多。他仍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足不出户,读到半夜才睡下。然而我每当去书房找他,他十有八九是在盯着同一页书看,半天也翻不过去。母亲见他这样,时常拿父亲的例子安慰他——父亲亦是考了半辈子科举,考到四十岁上才中了进士。某日哥哥终于愿意走出书房与我们一起吃午饭,他半开玩笑似的问母亲,倘若他过了四十岁,五十岁,一把年纪了还是考不上,那时又该怎样?

“那就继续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天下的男儿,任你再有本事,也只有读书入仕,才能报效君王,名留青史,不负圣贤的教诲。”

母亲一番慷慨陈词,哥哥沉默不语。母亲似乎有些不快,又问他:“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给你一袋米,你都不知道怎么煮出一锅饭,你不去考进士,你能做什么?开个私塾教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写字去吗?去书肆里卖字画吗?还是去戏班子里写些淫词艳曲,编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混饭吃?”

我刚想说去编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没什么不好,还没开口,就不知是被谁轻轻踢了一脚我望向哥哥,他冲我微微摇头。我撇撇嘴,继续扒饭。母亲已经这样训了他小半辈子,总不可能因为我替他说两句话就改主意了,还是不要去触母亲的逆鳞罢。

这时贞仪站了起来,伸手去端母亲的碗,“娘,我却以为,人这一生要有所作为,不一定只有科举入仕一途。一个读书人,不论是在朝在野,只要是为家国为百姓尽力做些有所益助的事,便不枉受了圣贤的教诲。古往今来,有多少吞臣佞幸把名字留在了史书上,却被万世唾弃?又有多少人在官修的正史中一笔都不曾提及,却始终被百姓感念?那些让百姓记得的人,才是真的‘名留青史’了。”

贞仪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话,把新盛好的饭摆在母亲面前。母亲盯着她看了片刻,气呼呼地起身,“不吃了”

哥哥忽然朝贞仪伸出两手,眨巴着眼睛看她。贞仪盯着他看了片刻,把那碗饭放到了他手里。哥哥一边扒饭,时不时地偷瞄贞仪两眼。贞仪觉察到了,瞪他:“看什么呢?” 哥哥只差没把脸埋到饭碗里去,耳朵却红了起来

自那之后,哥哥也不敢再提放弃考试的事,又缩回书房里乖乖地读书。因为贞仪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闲下来了,便时不时地去尼姑庵里吃斋念佛。有次她从庵里回来,我看她似乎心情不错,打趣她说:“娘您不怕您成日不在家,嫂嫂骑到哥哥头上去啦?” 母亲叹气,“她成日里除了做家事,就只顾着读书写字,哪里还用得着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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