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蝴蝶(6)
冷风里,她模糊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带着急促和恐惧的语气,她非常清楚那是属于自己心底的声音。
一段自己不愿意细想的回忆撕裂着她的心脏。
……
“老师带你出去…老师…带你出去…”
地震那年庄梦蝶怀里抱着一个女生,她急切的往安全出口快跑而去。地面剧烈晃动,头顶时不时落下一截房顶的一部分,她被砸得头破血流,嘴唇干枯发白。
哪怕这样她口中依旧提醒着怀里的女生不要睡着了,她害怕怀中之人闭眼之后就永久救不回来了。
舞蹈室在四楼,因为这边突如其来的地震,逃生机会基乎很渺茫。
历经那场地震过后,她在床上昏迷了很久,在医院病床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自己怀里的学生被废墟掩埋,消防员挖掘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消息。
母亲林红坐在床边告知她自己学生死讯的那一刻,手置在她腿部上的被子时,腿下另一截是凹陷进去的。庄梦蝶心急掀开被子,不可置信的一幕冲击着自己的神经。
“啊!!!”庄梦蝶无助的吼叫着。
“小蝶,你听妈妈说,方涞的事不是你的错——”林红抱着基近崩溃的庄梦蝶。
庄梦蝶双眼充血:“妈,如果不是我说要帮她纠正舞蹈动作,也许方涞那天就不会出现在舞蹈室。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她捶打着那只已经缺失小腿缠绕着纱布的大腿,白色纱布立马晕开红色的鲜血。林红哭着制止她,“你干什么!你别怪自己,算妈求你了!”
病房两人的动静太大,护士走进来撞见这一幕,跟着一起拦了下来。
“我成了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住院的时候,有个护士这样同她说。
“既然以现在的身份活不下去了,不如试试以你学生的意志活下去。”
那天是零八年中最热的一个夏末,太阳从方格玻璃中穿过,打在病床上,打在地面,窗外的光和地面折射的光一样刺眼,如同现今寒冬里的飞扬白雪一般。
庄梦蝶打了喷嚏,从惺忪睡意中清醒过来。
刚刚不过是又让她在梦里经历了一遍所经历的。
她慢慢推着轮椅又进了屋,使着另一只脚的劲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熟练的装上了自己的义肢。
“妈,我出趟门儿。”庄梦蝶叫了一声,里屋没人回应,她批上了外衣,又念着,“看来是出去了。”
庄梦蝶围上了一根红色围巾,拉好棉服拉链,最后拿了钥匙合上门,出去那一刻身躯瞬间匿于寒风之中。
之前让她改变想法的护士成为了她的知心朋友,今天和她见面是对方找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庄梦蝶坐在一个平房饭店里,点了几个小菜,没等多久,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从店门口走进来。
“等久了吧?”女人率先开口,在门外抖了抖雪水,最后收了伞,将伞靠在了视线范围内的门口。
庄梦蝶笑了笑:“没有,我也才刚到一会儿。”
女人坐下,摘掉手套放在桌面,然后埋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了一份资料出来。
对面的人指着上面医疗团队和村民的合影,然后说:“这个,是我们医院当时地震援助的时候拍下的村子,萍水村。前几天听你说去了云飞镇,我想起了这个,试试看你会不会选择去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零八年的时候虽然不在震中心,但依旧伤亡惨重。我去那里的时候,那里的孩子经常和我说想学习跳舞。但是没有条件…”
庄梦蝶仔细翻看着,她指尖在合影图上滑动,而后她指着一处合影问:“这个人是?”
合影上有个人装扮成了一个棕色的熊,不过照片里这人是将头套抱在了胸口一侧,另一只手搁置脸侧,笑颜如花的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剪刀手。
女人笑了一下,然后说:“庄老师,你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庄梦蝶抬头有些茫然,“不知道。可能在你们身处那片废墟时,我刚刚在合影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吧。毕竟她和你们穿的不太一样。”
“她也是村子里的人,当时我记得她好像是志愿者其中之一。好像是她自愿组织成立了搜救的志愿组,帮了我们不少。”
庄梦蝶说了谎,她第一眼撞见的是这人抛向镜头时的肆意洒脱。自己留意到的是这人的笑容灿烂,似是石缝之中发芽的劲草,充满磅礴的生命力。
她羡慕这人处于零八年那场自然灾害时,依旧带着热烈的笑,是她失去学生以来求不来的开怀。
“如果庄老师有意愿去萍水乡,我会帮忙和村长说明,帮你投一封推荐信。”女人望着庄梦蝶,不太清楚她眼下的表情到底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