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集·月之心旅【一】一(239)
等沙罗再来,我定要问问祂的。
男人抹过脸去咳嗽两声,呼吸浅浅地沉默半分钟。
就在我冷汗直冒地胡思乱想之时,他泛出浅紫颜色的枯唇居然向这边流露笑意:“……我是不缺钱。但,谢谢。这么清清楚楚地听到二位师父铁口直断我的寿数,心里却是不乱了,一下子就能接受了。”
“不必做什么挣扎了,看来,如今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恰是好时机。”他说着想去口袋里掏钱包,又想起师父分文不取的话,只礼貌地点一下头,“谢谢,真是麻烦您和小师父了。”
男子起身离去时深深鞠躬拜别,还向我露出微笑。面对面前这柔软温和的生命,骤然间我眼眶湿润、全身发麻,下意识张口起身想要挽留。
全程没有干涉我的师父,却用厚重温暖的掌心一下子按住了我的手。
能感觉到,她的拇指秃秃的、手心有层薄汗,腕子上的木珠和木环很硬,将我的皮肤压得生疼。
站在门边,目送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于炎热干燥的山路远端,师父才轻声对我说:“当命主不要你介入的时候,他不再有问题问你、已经得出了自己笃定的答案。
你若去干涉他,本没有罪过的事情,就有了罪过。”
“我只是心里难受。”
岂止心里难受,眼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放弃”,全身都在叫嚣着难耐的情绪、好像小针不断扎刺皮肤那样浑身不安,一边眼泪掉下来,我忙抬起袖子擦擦。
“你要经手的命盘还有千千万万个,也还有别的使命要完成。现在经历得深刻些也是好的,”师父深吸气、叹了一声,背着手进门去了,“之后就会习惯。”
面对这总结性的话语,我一身反骨瞬间起来了,口中埋怨一样对着师父挺拔的背影说:“习惯?您是说要我对人家麻木吗?那是人家的命呀……”
师父脚步停了,但只是微微侧过脸来,我能看到一点脸庞和睫毛起落时的形状。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师父没有给我什么明显喜或悲的神情,也没有详细回答我的问题,却是对我托付说:
“以后,来客的命盘就交给你看吧,我最多在你的错处上指导一两句,之后、也会越来越少介入你的判断的。”
我心中略有赌气,可师父的托付我不敢违背,师父的指导和修正我也必须听取。
一连几日将十几位来客命盘看过,临场经验上倒是有所增长,但师父坐在身边、又会徒增我心态上的别扭。
这日疲累得倒头就睡,抚着平安扣入梦后、沙罗从半空中衣袂飘飘地降落到窗边,竟是背着两手、踩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利剑。
祂脸色得意,口中戏谑道:“怎么样?被师父削了没?还是舍得教授你这御剑飞行的秘诀了?”
“沙罗姐姐,你少笑话我了!”我见女神如见救星、哈哈大笑,拽她从窗子进来。
而后连忙将那病重男子的事、几个我看盘时感到纠结的命主之事,都一五一十吐露给沙罗。
末了问说:“若是凡人通过一些途径避开收命的鬼差、驱散夺命的小鬼,延长了寿命,是对因缘的扰乱吗?会给笼萤……逍萤那样的鬼差和你添麻烦吗?”
“不是啊,”沙罗手上不停、目不转睛地对付零食,嘴里嚼嚼嚼地说,“这种小事,脑力一般的小鬼可能觉得是被凡人糊弄了,但都在我们无尽缘妙司命神的计算之内嘛。
至于你担心的那男子,你们没有见面的缘分了,你不往外乱说、就告诉你、让你安心也无妨——他是下来世间应劫、体察世间百态的一位小神,明年失足淹死之后就会回去自己的神宫啦。
至于为什么是溺亡,按照他的情况,比起最后病得躺在医院、被人插满管子一个劲地抢救,溺亡的死法痛苦才最轻、也最体面呢。
这一切的剧本,是在他生前就阅览过,也承诺好要履行的。”
我大为震撼,同时心上生出许多安慰,不禁握住沙罗的手说:“姐,就算你是瞎扯的,我也信了,心里踏实了。”
“嘿!我好歹也是宇宙第一司命呢!”沙罗说自己的笑话,同时抽出手来点我的脑袋,“司命司缘的工作玄妙非常,我很认真的,谁跟你瞎扯。”
说罢,她想起什么、低头将腰上缠的鲜亮红绳扯出一根下来,放在我手心里:“呐——就好比这结缘的红线,可不是缠到两个人指头上、腰上就粗暴了事的。
就像把灵魂跟身魄缝紧一样,要找准灵魂中能勾动因缘的位置,通常是能量过强的位置、或者是能量有缺损的位置,将一根线代表的能量一分两半,各自缝上去,才算结缘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