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集·月之心旅【一】一(52)
像小时候和荼荼的过家家、蛮有意思的。
三千朦胧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些使自己感到合理的思考——可能是在外面陆地的生活就是这么闲居、懒洋洋躺着,她刚回来,也会不习惯、或许正思念宽大陆地上的日子,不跟自己参与这些集体活动也是正常的。
桫椤环因离不开灯塔的工作、同样不在庆典的活动场里,年轻女人们聚集在一起干活时,就大胆地打趣孤身一人的三千:
傻三千,你明白吗?你不用参与这些相亲会了,还不快回家去疼你那雪白的媳妇去?
“怎么没疼?人家看起来感情好着呢!瞧那头发用丝带扎成的小揪揪,瞧那天天穿的新上衣——终于也做了文明人了,炫耀似的。干一天活、衣服汗透了拿回家,有媳妇搓洗晾晒嘛。”
立即有不怀好意的人插嘴说:“都说寡妇容易寂寞嘛,人家可是刚死了男人就急火火赶回来了,一天也等不了,傻子,你还是多呆在家里吧!省的她又耐不住寂寞跑了!哈哈!”
三千埋头,将祭台上木椅子连接木架子的绳结绑得很紧,笔直的手筋用力到发白。又抱起被选作“祭品”的五岁女孩上去坐着、试试牢固程度,纤长的白睫毛一簇簇兜着亮闪闪的汗水,眼光温和认真,似乎看也不看那人的脸。
“也不知道寡妇在外面,肚子里死过几个……”
更过分的恶语说到一半,刚好碰上三千缓慢移过来的冷静平直的目光,女人的眼球好像被未曾见过的雪国冰锥刺穿,闭嘴打了个寒噤。
而三千,大概是从荼荼放那一火铳当中学会的速度:
将孩子塞回母亲怀里的动作、和绷紧手臂抡起拳头的动作之间,几乎一瞬间歇也没有。
呼啸的拳风划起仲夏热浪,空间中还看得见肉色残影,结结实实一拳就已经砸进女人的左脸里。
那力道控制得很巧,没有因愤怒而对准眼和鼻子的脆弱处打,只是刚好将女人打了个下颚脱臼,女人刚想喊:灯塔管理员的女儿仗势欺人——重重倒在混着木屑的沙地里、却只能歪着脸流下痛苦的带血的涎液。
附近遛弯的十几只海鸟见有重物倒下,扑愣着白翅膀炸锅似的嘎啊飞跑了。
围观的女人们,也是第一次见温吞和善的三千打人,比起害怕、更多是没反应过来的愕然。而孩子的手指还包着绷带,可怜的母亲没想到本月暴力事件如此频繁,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面色平静的三千,机械般抬手、还要对那右脸再来一拳,阿香赶快拨开人群上前、按住她鼓着怒气的膀子,看着她的眼睛焦急地悄声说:“不能打了!她是神婆的侄女安修,现在惹怒神婆可不得了的,就算是在萨拉玛之月里,你忍忍呀,不能再打了。”
三千听劝地卸了一身力气,转而用骨节分明的长手指对阿香悠然地比划了一通,脸上肌肉微颤,她危险地眯了下水蓝色眼睛。
总是无意识半张着露出点牙齿的嘴巴,浅红薄唇突然紧紧抿起向上的弧线,似乎露出狡黠微笑,十分罕见。
那平日呆傻耿直的脸,表情从未这么微妙丰富过,简直让人想到美丽、灵气、神秘之类的词汇。但只持续了一秒钟,三千就转身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
“她说的什么?”阿香身旁好奇的少女问。
“她说,要想让脸恢复原状的话,恐怕、得找她再挨一拳才行……”阿香忍住笑意,解释道。
三千没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借着任性、潇洒地撂下工作扬长而去,但是,当她还沐浴着晨光就登上回家的山路,不时仰望越来越近的、灯塔旁的小白房子:家。
不知怎么的,全身上下就蒸腾起奇妙的畅快和激动。
荼荼在做什么呢?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捣鼓她那些漂亮的裙子吗?昨天在海滩上捡到的小八爪鱼,她会如何动脑筋料理它呢?以荼荼有些坏坏的性格,应该不会放进水盆养起来了吧?
三千脑中浮现出的种种想象,使她不觉中加快了脚步、一跨就是三个台阶。连路上看到合适做柴火的树枝,也来不及顺手去捡。
新房子旁边还是一片光秃秃,野草和石块已经被自己除去,泥土地上煞有介事地堆了两捆新柴。
铺地的水泥存量不够了,近来母亲与岛上长老商量着让指定货船通关、运来煤块和水泥之类货物的事情,还没有结果。
想到荼荼淡粉色的凉拖鞋总会沾上门口的泥土,三千就像做错了事或尝试思考时一样、伸手挠头发。
母亲这会一定在灯塔上、荼荼一定在房子里——像是某种定式一样存留于三千的认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