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集·月之心旅【一】一(64)
【为什么、洗澡却不开灯?会摔跤的。】
“啊……我冲下脚上的沙子而已。你回来了,还饿着吧?我等下就去做饭,三千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柴不够了,再捡些来吧,好吗?我刚看了一下,好像不够……”
她在撒谎。
三千因她面对自己的恐惧、因她不经大脑的谎言而神色黯然了,她严肃地推开整扇门,又将门甩得紧闭。
她听不见自己此举会造成多么骇人的响声,只能看见悬吊屋顶、电线赤.裸的电灯泡左右晃动。
苍白光色之下,荼荼全身发颤地退向灰泥涂的墙面,那口型,是近乎绝望地哀求她:快出去,好不好。
那大片浓紫色之下,那每日睡觉也不离身的宽大厚实的衣服之下,果然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三千看过的书,给了她确切的预想,因此,她懂得愤怒。
饱受自己信任的荼荼,就这样瞒了自己……三个月……整整三个月,都愚弄自己这个“傻瓜”,带着一个罪恶的秘密,来和自己制造幸福假象吗!?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傻、自己对她好、自己不会怀疑她,所以好欺负吗?!
但凡她早些坦白,在互诉爱意之前坦白,自己都不会认定这是欺骗和背叛!!
半个傻瓜的三千,隐隐能够意识到,当幸福达到一个极端时,不幸已在另一侧的极端静候着,幸福竟会变成用来对比的尺标,成了不幸的隐患。
爱既然能如此轻易地扭转成恨,那么为何人们爱着时却毫无察觉?
人世间的感情仿若不断变化形状的幻象,若傻傻笃定它们一时的形状……好危险。
如今,三千清楚感受到、自身存在于那样不幸的爆发时刻,并且不得不爆发了。
她的呼吸难以安稳,她用最锐利的眼神剜着荼荼的眼睛,使着自己又高又大、带着海腥味儿的身躯阔步走上前,电灯下巨大的影子,很快压住了荼荼矮小许多、又瑟缩成一点点的身体。
以自己堂堂正正的强壮和力量,面对这样心中有鬼而惊慌脱力的小身体,她简直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有一个瞬间,三千知道自己在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地犯罪,但她充血到要炸开的头颅已经不允许任何冷静思考存在,咬紧牙齿,细微犹疑也很快被震碎得无影无踪。
看见自己筋节粗壮、附有许多劳作伤痕的大手,只是看准机会、用左手紧紧扯住浴巾一角,就将妻子那双小手无力握住的遮羞布、轻松甩开在地下了。
纯洁的白色吊带裙下、被掩盖数月的事实,就像是回答她想要暴怒一场的愿望似的——那汗水濡湿的前胸布料快速起伏着,再往下、她的腹部,隆起了并不巨大却令人绝对不能忽视的、纯白的弧度。
为什么……真的是这种事情……
“听我说,三千,我这是……”荼荼的细胳膊护住自己腹前、哽咽着求她。
那之前为什么一句都不说?!
三千才不要得到对方拙劣的解释。她看不到,自己犹如勾命凶神般、怒不可遏的脸色有多么恐怖,只能看见荼荼因自身罪恶暴露、而显出痛苦惊惧的苍白面容。
她愤怒至极,什么话也不想传达,一抬手就要抓住荼荼护在腹部的手腕子,好像先抓住她、先制止她护着和别人的孩子的动作,就能宣称自己对她感情方面的占有权一样。
可是对方却以为,这盛怒之下的抬手怕是要殴打自己,不由得闭起眼睛向后退去一大步:“三千、求你别……我身上好痛……”
自己根本没有实施任何暴力,怎么会痛!心中急速鼓动的火烫的愤怒,将本应存在的关心挤向边缘。但关心毕竟根深蒂固,还在力挽狂澜地调理思想,三千突然间,能够重新将荼荼当成荼荼来看待,而不是当做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罪人……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考虑到,刚刚观察到的荼荼脸色苍白、瞳孔放大、面色痛苦、身体战栗……难道并非源于自己所以为的,真相暴露的畏怯恐惧,而是源于一开始就存在的,她身体方面的痛楚?
脑袋胀热地站在原地,反复疑惑这回事的三千当然没有及时料到,荼荼那做了仓皇的后撤步、而必将在潮湿地面上打滑的小脚,怎么能承受因疼痛剧烈地颤抖、腹部又很沉重的身体呢?
荼荼有没有发出喊痛的声音,三千听不见,只能看见她颤动水色的眼光失去了焦点,这抹纯白色,从自己试图威压、囚禁她的阴影中,如此轻易地滑落出去了。
占有欲的囚笼是多么外强中干的可笑东西,一片蒸腾着愤怒的影子而已、谁也关不住。
雪白的妻子,比那只在半空中暴毙的褐鹰、更像一块飘下去的、凄惨的碎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