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番外(343)
殷红的血浸透了衣衫,妇人的眼中却不起一丝波澜。她的眼里再也不会有波澜起伏了。她麻木地咀嚼着,仿佛吞咽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餐普通的猪牛羊肉。
孩子因疼痛而惊醒,嚎叫起来,却挣脱不开。
妇人置若罔闻,表情比残破生锈的铜钟更为冰冷。
远处,暮色又闭合了。
*
游扶桑所想的“死马作活马医”,谜底在不周山。
她犹记业火下是一片青铜的地皮,踩来掷地有声,供业火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椿木曾说,不周山是通往上重天的唯一途径。
可即便当初她在业火沉睡,潜游进上重天,也不过是神思上去飘了飘,肉身却未抵达。
游扶桑却仍要一试。
不周山巅,熊熊的业火下,青铜铸就的山体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青光,像一把锋利而沉重的古剑,被岁月打磨,于是成了一尊青铜的祭坛。山前的细长匾是它的鼓槌,以此敲击青铜地面,一如庶民击鼓鸣冤。
“咚——”
鼓声沉闷,穿透业火的呼啸,却又被无尽的虚空吞噬。不周山的夜向来晦暗诡谲。
游扶桑半跪在地上,如额头抵在冰冷的青铜鼓面,她开口:“金母元君,龙驾云途——”
她仍记得恭请王母显圣的祝词。
“咚——”
身后是一片赤红的火海,火焰舔舐着青铜山体,将游扶桑的影子拉得很长。
火光映照在脸上,将眉眼染上一层血色。
“咚——”
一声鼓响。
“金母元君,掌管仙籍,统领群母;赐福人间,普济众生——”
“咚——”
又是一声鼓响,“玉露金英,天花散布;瑶池千载,寿命永驻——”
“乾坤有序,阴阳调护;福泽四海,恩及万户——”
游扶桑的视线开始模糊,业火中有金光闪烁。她抬起头,看见天际隐约有一道裂缝,似乎是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金光从裂缝中洒落,与业火交织,照亮了她的脸。
“金阙瑶台,伏愿慈悲;八方来朝,万灵景仰——”
游扶桑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奋力举起手,鼓槌再次敲响地面!
“咚——”
“谨以此刻,上达天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拼尽了全力,此刻才微弱下去,“王母娘娘,求您显圣!”
“王母娘娘,这世间已然颠倒,良善之人总在赴死,无辜之人总在受苦!鬼疫肆虐,百姓流离,宴如是心怀天下,愿以己身换苍生安宁,可她、可她亦是这苍生之一!求您……”
游扶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喉咙里依稀泛起铁锈的味道。
却见身前有一道或真或幻的金光与赤红的业火交织着,游扶桑并不能分清是现实还是幻象。
是神迹救赎,还是回光返照。
她只是全力喊道:
“求您不要让春燕折翅,明月蒙尘,烽火连天,白骨成山!”
“咚——”
“求您不要让赤子慈悲之人,沉沦苦厄;不要让良善之人,平白赴死!——”
“咚——”
“咚——”
*
城门高墙,宴如是长弓射落攀爬城墙的恶鬼。恶鬼眼神空洞,嘴角流着涎水,指甲漆黑如墨,在城墙上留下道道血痕,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向上爬去。
她看见城墙内也有恶鬼,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胸前还摇摇晃晃长命锁,眼神却狰狞可怖。
长弓才搭上箭矢,长弓的主人却迷茫了。
她想,射落的恶鬼又何尝不是她曾想保护的苍生?
城都破了,她还在守护什么?
却是此刻,小腿一阵刺痛!
原是在她愣神的瞬间,那孩子飞快地跑来,一口咬在她的小腿上!
疼痛蔓延开来,宴如是皱起眉,却是那孩子啃咬的力道变得松懈,逐渐松开了口。
女孩神色放松下来,浑浊的眼珠中,光亮点点浮现,仿若冰封的湖面开始消融。她的面色从灰白转为淡粉,紧绷的肌肉一寸寸舒展,僵硬的面容重新变得柔软。
在她身上,属于“疫人”的狰狞正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独有的天真与懵懂。女孩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她看向宴如是,恍然震惊,带着惊慌和歉意地说道:“呀!姐姐,对不起……我、我怎么咬了你?!”
宴如是隐约怔忡,立即蹲下身来,双手颤抖着捧住女孩的脸,“你、你、你觉着怎么样?”声音中既有惊喜,又藏着急切,“还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我……你……姐姐……”小孩一时也不明白,“姐姐,我怎么了?”
便是这只言片语的功夫,一个被鬼疫全然侵袭的孩子,彻底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