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番外(78)
“我与师姐,狭路相逢亦不为敌。”
小孔雀总是与她说那么多的承诺,许诺时眼底认真。
可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陌路相望不相认的故人,与无法兑现的承诺。
于是现在,她举着弓,眼眶微微泛红,手中却蓄起十足的力气。
弓箭破空的刹那,万物失声。
仅仅电光石火。
先前长箭在庚盈身侧留下的伤口里绽开无形的枝蔓,有一股极清极寒的气息化作绞索,贯穿庚盈的心脏。
这么一个刹那,灵脉俱碎的感觉强烈到令人窒息。
用最后的意识去追这点致命的疼痛,庚盈仍是不敢置信:那么一根长长的银针刺在她脑后好几年,她都没有死去,怎么一支箭刺破了皮肤,就让她沉痛不能自已?
我会死掉吗?她想,骗人的吧,魔修是不会死的,就算成为厉鬼,也不会死……
可是再怎么不敢置信,她想去看游扶桑,想去拽游扶桑衣角,也都做不到了。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滴落在庚盈面颊,是眼泪吗?庚盈想,游扶桑怎么又哭了呀?小孩子还没哭,大人不许哭……还有……
游扶桑于是听见,怀里的人很用力地,无声地喃喃:“凤仙花……”
“什么?”
“布铃铛,布铃铛……”
庚盈十分费力地从袖口里拽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很软的小铃铛,摇晃起来没有声音,也很轻,被鲜血浸泡得好彻底,早就看不出原本花纹了。
庚盈将铃铛塞到游扶桑手里,手指哆哆嗦嗦。
夕阳彻底消散了,宴门的山道变得漆黑寂静,如百年前游扶桑入魔那一夜,宴清绝也是站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山道里,用剑指着她。
如今是宴如是。
这对母女长得这样相似,沉痛的神色也如出一辙。
游扶桑很恍然地想,也许这就是轮回。
曾经她没有死,苟且偷生,眼下长箭射出,庚盈却活不了了。
她总是嫌庚盈吵,而今日之后,庚盈再也吵不到她了。
残缺不全的尸身蜷缩在她怀里,身躯那样小,如初见时,阡陌间襁褓,她抱起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婴儿于是对着她笑。
彼时游扶桑刚入魔,全然控制不好脾气,庚盈太粘人了,游扶桑常常觉得厌烦,粗暴地将人推开,说离我远点。
庚盈摇头,说不要,我不要!她步履蹒跚地来抱她,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缩在她怀里,撒娇:“要,扶桑,抱!”
但是现在,没有人会这么与她撒娇了。
*
箭矢射出的刹那,宴如是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久居心头的那支箭终于射了出去,分明该畅快的,但此时此刻她只感到无尽的迷茫。
她看见游扶桑满面清泪了,这是不曾见过的师姐的模样。宴如是恍惚心道:我原来不该……这样做吗?
她不该杀庚盈,是吗?
可是在看到许久未见的母亲只剩一地残骸,而凶手满口血肉……她拉开弓箭,根本做不到松手。
母亲已死,仇人在前,倘若箭在弦上而不发,是不孝也是无用。
于是长箭破空,一击毙命。
山道之间沉默了许久,就连最多舌的方妙诚也单单噤着声。
宴如是收起弓,与游扶桑相望无言。
宴门山上,云压得很低。
有那么一个刹那,天似要落雨。
一阵清风幽幽地拂来,两个人轻轻沿着山道而来,一人青衣,乌发低垂,神色难辨,另一人玄纹紫衣,笑意盈盈,牵机履下落叶嘎吱声响。
站定在宴如是身边时,紫衣女人抬起头。
乌云沉在她面上,使得神色诡谲,可那份笑意却是温柔又熟悉的——如此熟悉,熟悉至渗人的地步——
“扶桑,你好呀。”
她看着游扶桑,轻声说道。
*
这世上会熟稔地称游扶桑为“扶桑”的人并不多,庄玄算一个。
但游扶桑此刻全然没有怀旧的心情,只觉得恶心。
真正的庄玄不可能置庚盈于死地,不可能与游扶桑为敌。
也不可能当着青鸾的面,与孤山那只狐狸这样打情骂俏。
陆琼音站在方妙诚与宴如是之间,青鸾便敛着神色,沉默不语地站在她们身后。
方妙诚后颈仍留有那道短刃血痕,陆琼音靠在她身后,佯作责怪地问道怎么回事。
方妙诚瞥一眼宴如是,嗔怪道:“去问她,”又看向游扶桑,恶狠狠道,“这对师姐妹真的很烦人!与她们的师娘一样讨人厌。”
陆琼音随意笑了下,也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她看向游扶桑,“不然怎么说小盈是大鱼呢。”牵机鞋履蹋在山道上,隐约一划,山道青石隐隐发出光亮,是与后山水域相似的箓文,“大鱼钓来的,自然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