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酒(52)
“哪有,你的错觉吧。”
她说着,打出最后两张牌,笑眯眯地说:“我赢了,快打钱。”
“哟,今天咱们寿星手气真好,再来一局!”
“不来了不来了,我是个见好就收的人。”
朋友们嫌她扫兴,啧了一声,“意意,你可是请假回来过生日的呢,这才打几盘啊?”
“我有点累了,你们玩,我等蛋糕到。”
“怎么回事,精力不行,酒喝多了?”
“是班味太重了。”她扯起嘴角笑笑。
她退出牌桌,坐一边围观,目光却不自觉飘开了。
隔壁阳台玻璃门紧紧关上了,屋内很快也熄了灯。好沉默的一片漆黑,刻板又无趣,那场景像一阵闷雷,哄哄地在她心口鼓开。
周围的热闹声仿佛与她不相干。
这会儿她像刚离开肉身没多久的孤魂,意识到自己再无机会,又惊又惧的,想触碰又收回手。
不要不开心,不要掉眼泪。
今天可是自己的生日。
*
第二天早上谢久出门健身时,看见一个空蛋糕盒被风吹到了走廊正中央,歪歪斜斜的,上边沾着凝固的奶油。
她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才惊醒。望向隔壁紧闭的门口,谢久突然明白,原来昨天是周疏意的生日。
黄昏平铺落在世界的时候,高楼大厦瘦了下来。
谢久站在窗前看了会儿日落,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玄关处早已分好的西安特产拿起来,敲响了周疏意的门。
“砰砰——”
响的也不只是门,还有没被注意的心跳。
要以哪句话作为开头?
不,不用太纠结,语气随性一点,只是朋友。
那么,朋友间是怎么相处的?
请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忘却。
门开得很快,躲在后边的人脸上画着夸张的烟熏妆,眼皮懒懒一抬,见是她,露出几分诧异。
“怎么了,姐。”
想说的话忽然塞在了唇间。
谢久一怔。
很突然的称呼,即便跟姐姐二字同一个意思。
可她还是从这一字之差里感觉到了一丝生疏。
她捻着市侩成熟的语气,礼貌客套地叫这么个千千万万个人都会叫的称呼。
刻意咬出这个单字,舌尖抵着上颚轻轻一弹,像柜台后的售货员递出发票时职业化的称谓。
不是那个会拖长尾音的姐姐。
也不是那个带着温度总在句末微微上扬的姐姐。
“朋友给的特产,太多了,”她抬起手,“分你一点。”
说话的声音有些涩,谢久把这归结为某种惯性导致的失落。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而言,当个体的预期与实际反馈出现显著偏差时,多巴胺分泌水平会骤降。
一些微不足道的失落感,是建立在习惯的基础上。
等她习惯下一个习惯就会好。
“咦,西安特产?看着不错。”周疏意笑笑,却只抽走了最上面那盒泡馍,“不过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只要这个就好了*。”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拿着吧。”
也不知道哪个字出了差错,周疏意忽然直白而冷淡地说道。
“那就分给你朋友吧。”
不算尖锐,但细细摸索,总觉着带点刺。可能有些钝,让她在潜意识里磨过了一圈才敢放出来。
但还是会扎人。
谢久眉心骤然蹙起,指节在包装盒上压了压,月牙都泛白。
见她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念头,更没多说的打算,谢久也不纠缠,只点点头。
“行。”
翌日电梯口,两人不期而遇。
谢久提着那些特产礼品出门,没想到正好撞见她,目光不过才落她身上,便见她唇一抿,不说话,立马偏过头去看电梯上的按键。
今天她穿着宽大的T恤,衣摆空荡荡地晃着,风一吹便能鼓起来。自然垂下时,显得有些清瘦。
但谢久记得很清楚,那片料子下藏着蜿蜒的腰线。
她把头发胡乱扎高,有点随性散漫,几缕碎发蓬在耳鬓,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尖。烟熏妆照旧浓郁,在眼尾拖出两道灰蒙蒙的影。
眼睛往上抬时,有点凶巴巴的意味。
最终还是谢久先打破沉默。
“上班去呢?”
“嗯……”
镜面里,谢久的身影比现实还要高挑。
眉骨生得高,两道眉像是鬓边柳叶,沿着骨骼轻轻上挑。不笑时,那线条便显出几分凌厉,旁人看着便觉得冷然。
今日她有些特别,黑而直的长发散落开来,如同海藻一般直直坠下来,掩住半边下颌的锋芒。
发梢扫过衣领子,带起一阵极淡的松香,混着点洗发水的清冽,在密闭的电梯间里静静晕开。
她的气味跟她这个人一样都极淡,像一泓静水,任是春风夏雨也激不起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