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34)
“呵。”冯芷君蘸了朱墨,运筹帷幄,“请陛下进来吧,雪夜严寒,可别冻坏了身子。”
她甫一进殿,冯芷君就挥退了殿中伺候的人,头也不抬。
“孙儿见过皇祖母。”
拓跋聿闭眼咬牙,见案后之人无甚反应,心一横,跪了下来:“求,太皇太后──”
“皇帝莫不是昏了头?”
朱笔在笔山搁出‘咔嗒’声,她的声音肃穆而带着权威,“一国之主,岂可说拜就拜?陛下将大魏江山、祖宗章法置于何地?!”
拓跋聿垂眸,心中委屈更甚──说着祖宗章法的是她,可肆意干政残害她双亲的也是她!
好话赖话都叫她一人说尽了!
拓跋聿红着眼眶,自地上站起,“朕不明白!”
“......陛下该明白。”
冯芷君不咸不淡地说道,清冷幽深的凤眸望着她,似是在等着她开口。
拓跋宪和赫连归自然是冯芷君该杀、想杀的不假,杀了他们以后,冯芷君在朝中才算是真高枕无忧......么?
她还怕什么呢?她还要什么呢?!
拓跋聿陷入深深沉思,冯芷君也不急着开口,烛火在安昌殿内噼啪作响。
少倾,拓跋聿恍然,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冯芷君,“......您这是......”
“是。”冯芷君并不避她满是恨意与震惊的目光,“......哀家记得,哀家二侄儿家的小郎,与陛下年纪相仿?”
“绝无可能!”
“陛下以为可不可能不要紧。”冯芷君显然拿捏着拓跋聿的软肋,“不过陛下迟疑一分,阿耆尼在南边,就难上一分。”
“你!你这是要逼朕就范?!”拓跋聿险些破了音。
“不是陛下自投罗网么?”
冯芷君空灵的声音好似某种古老的钟磬。
一声一声,凉透了拓跋聿的血。
“陛下。”她慵懒地将手肘撑在案面,“哀家早劝过陛下许多回,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所求皆是谵妄。”
“可惜陛下......没有慧根啊。”
情谊似火,纵是海面波澜无惊,也能灼起惨沸。
她知道,她爱阿耆尼。
亦知道,阿耆尼爱她。
然而这平城皇宫内,最卑最微是真情。
她今年已经四十了,黄土埋腰,可她还是不甘心。
拓跋聿爱冯初,这很好,却也不够好──她们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向人前,亦无法诞下子嗣,无法将冯家和拓跋家的利益捆绑地更深。
倘若拓跋聿不能诞下带有冯家血脉的孩子,她怕自己没有时间,亦怕冯初没有手段在百年之后扶立新的继承人。
她还有野心──拓跋宪一死,朝中势力彻底失衡,拓跋宗亲再难反对冯家与拓跋家联姻。
拓跋聿的孩子,是姓拓跋,还是姓冯,都是她说了算。
这江山,拓跋家坐得,未必她冯家坐不得。
一国郡公算什么荣耀?阿耆尼会理解她的。
九五之位算什么尊崇?拓跋聿坐得......她......
也能坐得。
宫中刻漏是人泪,流到天明不肯歇。
“朕可以应了太皇太后。”拓跋聿浑身似乎是散了架,跌坐颓唐,一字一句,都说得分外艰难。
“但朕要亲自除了叔公,亲征,救阿耆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冯芷君不想给她接触军政的机会,更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陛下为一女人如此哀恸,哀家......可怕得很。”
“怎么?太皇太后不单信不过朕,连阿耆尼都要防么?!”拓跋聿这辈子从未如今朝这般失态过。
“......谁知道呢?”冯芷君不咸不淡地撇开手头刚批完的奏疏,“哀家的好侄女,在李拂音大逆不道后,还敢力保你,说什么‘侍亲如侍君’。”
“真是昏了头,也不知道,你有哪一点值得她喜爱的。”
这话极重,极为伤人。
不单将拓跋聿数年隐忍煎熬当作笑话,更将她在宫中为数不多那点温情给批驳得一文不值。
“......太皇太后说得对,朕,确实无能,不值得阿耆尼倾心。”
拓跋聿哀极反笑,她望着安昌殿主座上,睥睨天下的那个女人,“您......当真是......没有心的。”
冯芷君眉头微颦,心口蓦然乱了一拍,只是有些痒、有些乱,并不疼。
“哀家对得起天下。”
当真对得起么?
河南道行台因内斗而枉死的百姓军士怎么算?
可又对不起么?
大魏在她的手上有了中兴之势的苗头。
“好......好、好,”拓跋聿顺从至极,一如既往,“孙儿应您,孙儿应您......”
眼坠桃花,手绞鲛绡,如痴如狂。
“孙儿谨祝太皇太后陛下得偿所愿,国祚绵长!”
第64章 逆冬
◎一国之君,亲求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