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190)
待终于窜到了声音的源头,杜知格定眼一瞧,倒不是什么虎豹豺狼,反是一男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脖子上还拴着指节粗的麻绳,麻绳另一端系着的树枝断开豁口。
敢情这是个寻短见的?
杜知格收了佩刀,“快快快,将人绳子解开,抬上牛车去。”
“府君,您瞧这个。”
眼尖的婢女瞧见这人手上紧紧攥着什么,杜知格挑眉,掰开他手一看,是张丝帕。
“愿入黄泉里,与君连理枝。”
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杜知格挑了挑眉,重新将丝绢给他塞了回去,颇嫌弃般地拍了拍手:“去个人找郎中来,再向周围打听打听,这小郎君是谁家的人。”
“府君......这多痴情的郎君,您都不......”
不感伤感伤么?
杜知格环顾了一下四周,莫说婢女,就连侍从里也多的是为这痴情郎君伤怀的。
......
“有什么伤怀的?”杜知格抚了抚脸,“他既认为自己个儿的命合该为心上人殉情,那便是死也是他自己选的路,自己都能选自己的路,旁人为他哭作甚么?”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哀伤的众人鸦雀无声,但看杜知格的眼神着实‘精彩纷呈’。
一婢女大着胆子反问:“那照府君这样说,他便是自己寻死,府君何必救他呢?”
杜知格眨巴着双眼:“他寻死是他的事,我想救人是我的事,他遵循他的本心,我遵循我的本心,至于生死命途,那是老天的事情。”
好在寻郎中的人总算带着人来了,打破了众人哑口无言的窘境。
那郎中是乡里的人,一眼就瞧出了人,“这、这不是杜四郎君么?”
呦,居然还是本家?
杜知格别了别不慎落下的发丝,将来龙去脉同这郎中说了,引得郎中连连嗟叹:“冤孽、冤孽。”
他边施针摸骨边同他们道:“您也瞧着了,这小郎君是京兆杜氏的子弟,但离本支可谓是远得很,偏生挂了个京兆杜氏的名头。”
“小的观您衣着,应当也是富贵人家,您应当知道,自太皇太后摄政以来,便不许勋贵世家与平民百姓通婚。”
“这杜桥杜四郎君与彭家那丫头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偏生,哎......那彭家丫头备嫁发了疯,前几日拿着剪子要伤人,被家里五花大绑捆起来,才算完呐。”
杜知格到底是见多了大风大浪,一听就听出了蹊跷,冷笑道:“那彭家丫头......备的嫁,对面那人怕不是位高权重,她给人做小罢?”
“府君怎知......”
郎中闻言连施针的手都停了,诧异地瞧着杜知格。
杜桥这身衣裳很旧了,想必家中不甚宽裕,但这方帕子却是丝绢织的,还是姑娘写给情郎的话,想必那姑娘家中殷实。
家中殷实不能与杜桥相配,那便是连寒门都算不上,当是商贾一类。
又备嫁得这般快,想来并不是正儿八经走的六礼下聘。
“府君真乃天人呐──”
杜知格哑然,挥挥手,“赶紧治你的罢。”
清风拂衣袂,野旷落木来。
杜知格不再看他们,只一个人在树下屡屡踱步,没人晓得她在想什么。
老郎中将人身上扎成了筛子,杜桥才悠悠转醒,甫一睁眼,还不得缓片刻,就闹着要从车上起来。
“我要、我要去找彭娘......”
挣扎力度之大,几个婢女、侍从都压不稳当,连带着脸上的针都颤颤巍巍,瞧着都带喜感。
“你要见彭娘,非得去那黄泉岸边团聚么?”
山风拂着草木香,让原本万念俱灰的人静了一下,精怪似的人儿不知何时跳将上了车,偏头朝他笑:
“我送郎君一场奇遇,可好?”
......
观背青鳉在陶盆里头游得格外欢快,往来翕忽于水中藻、小莲荷,颇有生趣。
冯初好容易今朝休沐,将冗余公文批阅后已经至申时末,将檐下的小陶盆往外挪了挪,好让夕阳能再照一会儿这些水草藻花。
独倚凭栏,手边还放了小半盒鱼食儿,正投着呢。
“君侯,宋大人登门来访,说是刚自紫宫里出来。”
近来的婢子呈上名剌,由柏儿转呈。
冯初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鱼食儿,接了过来,“这个时间登门,怕不好归家,吩咐下面给宋大人扫一间院子出来。”
宋直登门,想必是陛下有什么事要同她相商?
冯初随意翻了下名剌就收回了袖中,嘴角不经意间带起了笑。
“下官见过君侯,来给君侯道喜。”
宋直甫一进院落,便朗声朝冯初贺喜。
“嗯?敢问宋大人,喜从何来呀?”
冯初还未意识到自己遭人打趣着,宋直讪笑,“下官一入院内,就见君侯喜上眉梢,定是有好事发生,这才向君侯,道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