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26)
冯初随军在青、冀走上一遭,愈发敬佩姑母,也愈发明白冯芷君同拓跋弭相争并非全然出于野心。
望着眼前的小殿下,冯初选择性地同她说起自八王之乱以后的种种祸事。
兴亡苦楚,胡汉血债。
百年风波下来,竟是分不出个孰对孰错,到头来唯有苦难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愈深。
并非无人欲混六合为一家,然而其中险阻,难如登天。
冯初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悲悯之情当真肖极了云冈石窟内的佛像。
拓跋聿亦听得入神,讲了半个时辰,才缓缓止住。
参汤又凉了。
这百年历史太苍茫,震得拓跋聿亦说不出话来,原本手中握着的白子也被掷回漆盒,呆怔地望着棋盘。
“今日这参汤怕是与臣无缘。”冯初苦笑,将凉掉的参汤搁在一旁。
“婢子重新再去端一碗吧?”
柏儿见这两位主子气氛沉闷,忙转了话头,端起药盏时却被拦住,“罢了,一日不喝也没什么的。”
参汤味苦,冯初本就不爱喝。
见拓跋聿还在呆怔中恍惚,冯初晓得她大抵是没心思下棋了,索性帮着收了棋。
“阿耆尼。”
“臣在。”
冯初收进最后一枚白子,令李拂音将棋盘收了下去。
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拓跋聿的下文,抬眼瞧她,见她眼睫下暗波流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会想到,拓跋聿此生往后所有的野心是在这一刻因她而起。
年幼的储君说不上体察民情,亦谈不上参通世事,一切的一切都被她简化成她想报答冯初。
让冯初能得偿所愿,让冯初得以施展才干。
让冯初得见——
四海江河腾涛怒,半壁山川风雷激。
......
永安殿侧殿内,拓跋弭御笔朱批,勾陈一条条奏疏。
今年要紧的事情还是在防备灾荒之上,刘仁诲上的折子确实良策,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多好的政策,都是需要下面有人去推行的。
拓跋弭与冯芷君争权,所依仗的便是军户所代表的镇戍,以及朝中鲜卑勋贵。
这些人带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若是指望他们帮着治国理政,那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更要命的是,鲜卑勋贵只需要出身显赫便能担任朝中要职,又可依仗着军功大肆圈田,所获俘虏变成他们自己的奴隶,隐没大量人口。
贪腐成风,苛捐杂税,地皮上都刮出了火星子,老百姓哪还有油水可榨?!
当拓跋弭真的彻底接手朝政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如何饮鸩止渴般从太后手中夺回了权力。
颓然将一笔笔糊涂账推至一旁,拓跋弭暂且不想去搭理这些个算不明白的名目。
除开这些外,还有两道奏疏令他犹疑。
一是谏言他广*纳女子入宫的,二是蠕蠕那处请求派遣公主与他和亲的。
拓跋弭见着这两道奏疏,脑海中再度出现拓跋聿那日握着自己的手,陪在身旁的画面。
如今太后已然还政,所谓的女主天下的谶语大可一笑置之,他广纳后妃,另立皇子才是正经。
这本不需要半点犹疑。
第13章 藜芦
◎偏生一点良心,偏生滚烫真心。◎
“殿下、小娘子,婢子查出来了。”
冯初疑心有人戕害她,悄悄令李拂音与柏儿彻查,总算在七日后有了结果。
李拂音端着药盏,轻声示意。
拓跋聿正在苑内葡萄架下朗声背书,冯初抬眼望向她处,发觉她的注意全然在手中书卷,稍稍放了心,招手带着二人退离至僻静处,才细细询问,“是怎么回事?”
“小娘子,那贼人当真歹毒!”
柏儿义愤填膺,辽西郡公府送来上好的人参日日煨参汤,就为养好冯初的身体,不知是何人,拿煮了藜芦的药盏,给冯初作平日吃药的碗盏。
试药的宫人光尝了藜芦,毒性并不烈,以为无事,而参汤是柏儿同李拂音煨的,她二人负责尝参汤,更是尝不出个所以然。
可是这藜芦遇人参,却是毒性翻了几番,到头来,就只有冯初一人糟了难。
“若不是李娘子,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查出来。”
柏儿话说到此时都带上了哭腔,是李拂音疑心问题出在药盏上,洗净后拿沸汤一煮,才从中尝出藜芦的味道。
冯初要是就这般不明不白殒命在这宫中,这可如何得了.......
“小娘子,我们不然还是早些回府吧。”
在宫中长留这般久,于情于理也该回去,更何况还闹出了这场风波。
“再缓几日吧。”冯初叹息,不远处书声琅琅,“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不曾?”
闻言二人俱是面露窘态。
冯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