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头与母亲对视，目光不闪不避，既没有从前的故作倔强也没有刻意的骄傲不屑。

风华听见她说，“我以前其实是恨着你的。”

她眼眶一红，细密针刺一样的痛感从心脏深处蔓延，哑涩着嗓子想开口说什么，又被神情平静的风萧萧打断。

“但是我后来想开了，母亲，我以前怪你为什么放弃我，为什么要去爱别的孩子，为什么又要和齐宿组成新的家庭——但我后来又想，难道上天规定身为母亲就必须去爱自己的孩子吗？”

“你给了我优渥的出身，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为生活吃过苦，你并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有一天突然意识到继续向我付出心血与感情是一个无底洞——

我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病种，我注定无法回应你对于自己孩子的所有美好祈愿，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像妈妈一样带走你所有的感情，只给你留下余生无尽的思念痛苦。

但是晚意可以，她是和我不一样真正健康的孩子，你可以放心带着她一起外出，和她一起去品尝你们都喜欢的食物，而不是顾忌我，顾忌从前连阳光都无法接触的我——”

这些话在她心里压了很久，真正说出来的这天心里无比痛快，如同了却一桩心事一般。

深呼吸一口气，眼眶湿润一片酸涩，两双相似的眼眸间隔着数十年的光阴与羁绊，此刻终于在此聚首。

“萧萧——”

这是风萧萧第一次亲眼看见母亲的眼泪，母亲从前也为她哭过很多次，在她以为自己睡着的深夜紧抓着她冰冷没有温度的手，眼泪滚烫打湿衣衫。

相似的病房里，她从前也为那么一个人哭泣。

第78章 谈心2

“至于齐宿和你的那些情人，”风萧萧顿了顿，眼眸低垂着平静开口：“我没有见过生下我的那个女人，她离开的太早，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必须一辈子不再娶为她守寡，这是你的私事，只是我个人而言不喜欢那个男人而已。”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是她小时候的童话书里才会出现的内容。

现实中的变故太多，欲望太多，风华的位置让她能接触到的一切都远超常人，不是谁都能在诱惑面前始终坚守初心。

更何况她的两个母亲只是家族联姻，有没有感情存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果她生母还在的话风萧萧当然有立场去质问谴责另找他人的风华，可是那个女人早在生下她一年后就已经病故，至今十八年。

提到那个离开十几年的逝去之人，风华的声音突然哽咽，眼泪夺眶而出。

似乎觉得在自己一向视为小孩的女儿面前哭泣很丢脸，她拿手掌挡住在苍白灯光下失色的面容，但指缝里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流出。

“萧萧，我并不是不爱她，也没有不再爱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那么痛苦……”

她双手捂住脸，“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你们那么相似有同一张面容，我每每看见你在病床上消瘦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总回想起她，她当初也是这样，病情恶化日复一日向死亡走去，甚至不舍得多停留一日——”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了，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留下的孩子带着一样的面孔，在我面前再重复一次那样的折磨！”

“我不是不爱你……”

母亲曾经伟岸到好似能承担一切的肩膀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消瘦，在泪水流淌时颤抖，轻飘飘得如秋风里一片落叶，打着卷步入枯败的季节。

“我只是再难以接受失去。”

沉默了很久，黑暗的房间里寂静到只剩下风华一人的哭泣声。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风萧萧轻轻将纸巾递过去，安静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点点平复汹涌的情绪。

擦拭干净眼泪，风华难得露出如此脆弱无措的模样，她不想对女儿撒谎，还残留泪珠的绯红眼眶注视着风萧萧，小声：“因为我以为你活不过十六。”

既然迟早都要死，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必要了，说了还会让人在走之前情绪大起伏一次。

风华怕她和风萧萧上一刻刚交心完，对方下一瞬一刺激之下走得更快了。

为了女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走得安详一点，风华直接人为隔绝了所有一切可能会刺激打扰到风萧萧的人事。

风萧萧：………………

礼貌吗？

虽然她十六那年确实病得快死了没错，但这话从她母亲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怪怪的。

风华整理着刚才情绪激动散乱的发丝，蓬松海藻一样沾湿了泪水的乌发拨弄到耳后，脸上慢慢恢复了一贯的处变不惊，还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