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切早就在一行人到来前做好了准备,很快就各就各位,机器架在角落里,道具铺设完毕,费鹤鸣喊了开始。
左碧君从门外走进来,肩背紧绷着,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颤抖。
往日外祖还在时,这个院落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人走茶凉,关门下灯。
这位在申海、乃至国际联盟中都享有声誉的老人死后也仅仅是一副棺木加身,盖了盖,封了土,守灵的都只剩下一个同样年迈的管家阿婆。
黎数看着陆嵬默不作声的跪在了棺木前的蒲团上,眼圈通红,却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表情了。
她嘴唇张合了几次,才终于成功发出声音,问身后跟她一起回来的人。
“外祖什么时候去世的?”
“三日前。”
“因为什么?”
“急火攻心,猝然离世。”
“她一向平和,怎会突然急火攻心?”
身后沉默了良久,终于一声长叹,说:“三日前由瀚海市前往申海的平度号游轮因超载、夜晚未开航行灯的缘故与同航线的远游号客轮相撞后沉船,船上共计一千五百人,全部遇难。”
“左太太收到电报时就日日期盼你回来,她以为你就在那艘船上,收到即将抵达的消息时,她就在码头,翘首以盼。”
“左太太偶尔看到到达港口的客轮、货轮,总会上前,一个个的找人去问,问有没有见到你。”
“可三日后,随着水面飘来的,只有破损的船板,和漂浮在船板上,已经臭了、肿了的尸体。”
“左太太偶尔清醒,第一句问的总是“你有没有见过她”,命人打捞三日,却始终没有您的音讯。”
老人上前一步,在左碧君肩头轻拍,低声说:“她当时最后说了一句‘连最后一面看不到’就闭上了眼。左太太去的快,死前并未遭受多大痛苦。”
左碧君眼皮通红,“她遭到的最大的痛苦,是我的死讯,和连尸体都见不到一面的折磨。”
身后的人久久无言。
左碧君垂下头,捡起身旁的黄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了纸面上。
撕拉。
她分开一张,放进盆里点燃,又问管家要了一个新的盆,要了一块新的无字牌位。
管家问她要做什么。
左碧默默地流着泪,“有人代我上了船……不,有人被我逼上了船,她被我逼死了。”
管家不语,将牌位和盆子准备好,又将采买的备用的黄纸、挽联一起拿出,放在了另一边。
然而仅仅只刻下了一条位于上方的一撇,管家猜不出那是什么字。
白?爱?皇?又或是别的什么。
最后寥寥两字落成,管家认出那是‘白玫’二字。
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名字,前后也没有亲属关系,也没有代称词汇。
“家产就依据外祖母生前的遗愿,都捐了吧。”左碧君垂眸。
身后的人忍不住说:“不多给自己留些傍身钱?”
左碧君沉沉摇头。
她最后说:“劳烦,给我准备笔墨。”
该烧的全都烧完,左碧君摇摇晃晃的站起,嘴唇脸色全都惨白,拿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夜,黑夜如同最完美的牢笼,将左碧君关在其中。
房间内灯火燃了整夜,手边的书稿厚厚一叠。
外面天光渐渐升起,左碧君的目光沉静似海,偶尔停笔回想,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就继续书写起那份已经写了足有数千字的纸稿和图稿。
终于书写完毕,她将笔墨收回、搁置,仔仔细细将书写过的内容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其收拢整齐,放置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一切回归于沉静,黎明初升,四下沉寂。
无亲人、无挚友,无挚爱,无念想。
左碧君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虚无的落点上。
眼前闪过了一幕幕画面。
她初到瀚海市时,性格古板守旧,勉强接受了包裹程度最高包裹的皮鞋。
白玫笑着嗔她,自身后将她环抱起,给她画最时兴的眉形,夸她好看,说她有这样一双过目不忘的明媚双眼,不该在眉毛上蒙尘。
与白玫度过的第一夜,她笨拙、害羞、时时泪盈于眼,白玫笑着吻她,教她女人就该取悦自己,教她如何享受,如何挣脱教条束缚,如何打破腐朽陈规。
最后又定格在了与白玫的最后一面。
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白玫那么期待的转身,毫不设防的将背后露在她眼下,掌下的脖颈如此之细弱,她利用了白玫的信任,逼她前往那艘以为是生路的死船。
最后生死相隔,阴阳离散。
一张张、一幕幕,旧事轮转,如老电影般不断闪回。
左碧君不敢闭上眼,每一次睁眼的瞬间,都似乎看到白玫那双晶莹的泪眼,问她:“你为什么要逼迫我,你为什么要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