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缠(38)
现在放学时间,有不少学生频频路过小声指点,她俩跟马戏团被观赏的猴子似的。
夏帆于是想走,可双腿仿佛被灌铅,沉重得挪不动半步。
她靠在京大开满鲜花的墙头下,听崔仪景越来越大声数落。
“夏帆,你真真是头白眼狼,你到底在京大学了什么?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
夏帆被阴霾泼了一身,仰着头,无力地辩解:“从高二开始,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奖学金和兼职所得,我去补习班,求你给我五块钱买水,你说我不要脸说我浪费,让我喝自来水,上了大学,除去刚到这你打了两千块以外,其余都是我奖学金填补的。”
这才是她,必须维持第一的理由。
她何尝不想像梁嘉莉那样自由热烈。
甚至那最初两千,后来也还了回去。
“你们给我取名,夏帆,不是夏日的帆船乘风破浪,不是一帆风顺,而是想我乘着帆远航,不要再靠岸。”
“如你所愿,我远航了,没有给家里添过任何麻烦,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补习班压根没花一分钱。”
崔仪景是教导主任,塞人进个补习班这种事轻而易举,甚至别人还要感谢她的青睐提拔。
家里如果真的穷困潦倒,穷到像南大那名学生一样需要吃糠咽菜,夏帆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事实却是,崔仪景的退休金将近两万,而她爸那边给员工发的红包都有五六千。
她很不明白。
“没有我的资源,你爸的资源,你能上省重点,能上京大吗?”崔仪景开始换个方向说:“你站在京大,还不是因为父母给了资源?”
“是吗。”夏帆脸色惨白,绽开一个漠然的笑容:“所以你觉得,我这个笨鸟,是因为你们的资源才坐在第一的位置的?”
她笑得太璀璨,崔仪景反倒觉得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天文物理吗?”
夏帆说:“因为这些年,只有星星陪伴我。”
她语气很淡,眸光也很淡,崩溃得发丝混乱却没流一滴泪。
“你走吧,我要回家。”
崔仪景有些慌,更多的是觉得夏帆不服管教,她捉住她,指甲掐进她胳膊的肉中。
“你——”女人像想到什么,尖锐地声音划破长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帆回眸凝视她片刻,说:“二十岁,谈一场恋爱,有什么问题?”
崔仪景似终于找到突破口,跳着脚吼:“才二十岁!二十岁谈什么恋爱?啊?你懂什么?被人骗身骗心就知道……”
“那你大可以放心。”夏帆打断道:“因为我喜欢女人,既不会未婚先孕,也不会把那层膜看得这么重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拦下出租车,坐进去,徒留尾汽给崔仪景。
女人站在寒风中发颤,咬牙,震惊。
凉风习习,她站了许久,用僵硬的指头拿出手机,摁了数次才摁对号码:“夏志宏,你现在就来南城,把你女儿带走。”
电话那边的人正在开会,夹着手机走出会议室才出声:“我让你好好说,你俩又吵架了?”
“好好说。”崔仪景面无表情,冷道:“别在这充当好人了,你让我去,她是怎么对我的?跟我当街吵架,指着我鼻子骂。”
夏至宏啧一声,说:“我这不是没空才让你去嘛?你又不……”
“少推卸责任。”崔仪景的语气彻底冷下来。
“她说她喜欢女人。”
崔仪景当了一辈子老师,传统守旧,学生课间吃颗糖都要被她训个半死。
她管教的班最听话,升本率最高,是她职业生涯的辉煌勋章。
岂料亲生女儿竟然叛逆到……有违道德。
“她喜欢女人。”崔仪景像不认识这几个字,硬是重复:“她喜欢女人,夏至宏,现在,立刻,马上,买票过来。”
崔仪景觉得天塌了。
这天要完全塌了。
她眼中坍塌的天空此刻翻腾滚滚。
城市繁华,路灯染透云朵,似火的马路边,夏帆失魂落魄下了车。
她没有选择回别墅,独自走在车水马龙中。
或许该好好打理情绪再面对姜泠,不能把抑郁带给另一个本就抑郁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夏帆踝骨生疼,干脆弯腰把鞋子脱了赤足上路。
灯与树层层交接,照出女人苍白无血色的脸。
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径直走,或许一条路走到头,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
就这么不觉疲倦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程,身上的汗液都化为盐分。
走累了,夏帆干脆随便找了个石墩坐。
蚊虫叮咬着小腿皮肉,吸她的血。
夏帆默数着路过的车,数着一道又一道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