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缠(74)
所以……
“为什么啊。”夏帆扬起脸迎接暴雨,却因为温热与冰冷相悖,灼得她、呛得她失声。
姜泠的伤疤由大火造成,她的母亲牺牲在烈焰里,她却……偏偏牺牲于水中。
不,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
夏帆想要捉住姜泠的手,她去触碰,去触摸,抬起来捂在自己胸口。
试图捂热那宽大的,纤长的手指。
可稍一松开,手就软软垂落,砸在地上砸出伤痕。
最终,她还是掀开了白布。
第三十七章
夏帆不懂溺水去世的人,是否都如此美丽。
好似睡着的雕像,粉敲玉琢过,精致无比。
姜泠沉默的容颜太安然,仿佛只是睡着了,将那些风起云涌抛诸脑后,与她无关。
如果没有耳坠,她整个人宛如一幅黑白画。
夏帆抚过她冰凉的额头,抚她漂亮的鼻骨。
抚她静谧的睫毛。
她捧着她的脸,像捧着一块易碎品,动作十分轻柔,小心。
她将她抱住,抱上胸口,心脏的位置。
不应该是这样的,姜泠。
你说江水为泠,流水汩汩,所以姜絮雪为你取一个泠字,它形容冷水。
你的母亲牺牲于大火,你被烧伤了半身,伤口总在深夜时分灼热疼痛,你因此几年无法安眠。
你有位漂亮的前任,叫唐文淑,你们匆匆分别,数年后相遇,和解,敬了三杯酒给她与挚友,以及往后余生。
你的耳坠是妈妈给的,戒指也是,所以常年累月戴在身上,睡觉也不曾摘下。
她们说你很会玩骰盅和桌面游戏,连宋时汐都害怕与你对线,你有着出神入化的本领。
南城第一位理科状元出自你,当年接受了无数采访,万众瞩目,如今还有你意气风发的模样,在旧年的报纸头条上。
母亲去世后,你拼命活到三十五岁,过完圣诞走向三十六岁,你已经成熟,内敛,褪掉年少时的冲动轻狂,成为京大受人尊敬的天文物理学导师。
你手下有宋时汐,有夏帆,有常念和阮书涵,她们都是专业中的佼佼者。
你越过了黑暗,穿过淅沥的阴雨,将日子逐渐走向平淡的光明。
可是为什么呢?
夏帆拥着冰冷的身体,姜泠,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善良,当恋人时百般退让体贴,当老师时爱戴学生。
所以你毫不犹豫跳下去,去拯救孩子们。
江水那样冰凉刺骨啊,姜泠。
夏帆闭上眼,只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和呼呼风声,与她一同悲泣。
她将她与姜絮雪葬在一块儿。
母女俩再也不会分离了。
夏帆回到别墅,偌大的房子,人的痕迹还在,依稀能感受到微弱气息。
用一半的洗发水倒在窗台,夏帆把它扶起来。
床头柜上静静躺着那枚戒指,她拾起,反手系在脖颈上,长度刚刚好。
镜子里不会再有人突然从背后出现抱住她,一切都还在,一切又都不在了。
夏帆触摸镜中戴着项链的自己,冰凉的触感好似死去之人的皮肤。
这个家原本温馨美好,她给了房租,姜泠收下,最后默默用回她身上。
她与她没有说过“我们在一起吧”,就像她和宋时沅,所以。
所以姜泠也与宋时沅一样不告而别。
夏帆想砸碎镜子,想烧毁这栋再无欢笑的家。
但不可以。
她失魂落魄,房间里暗得毫无生机。
夏帆病得厉害,心伤旧疾一并在降温的寒夜里发作,没人再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入睡。
她似醒似梦,梦里全是血红的水,她泡在其中,努力寻找一个背影。
可每次将要抓住时,五指间又会变成虚无。
夏帆抓不住,留不住。
她明明拥有过一切,如今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了。
夏帆从梦中惊醒,身边苍凉荒芜。
她摸到姜泠的枕头,抱住它,想融入皮肉骨血,可也只是一块海绵而已。
二十几年的人生,她以为把刀抵在脖子上是最痛的,但不是,然而不是——那只是没痛到彻底。
她好痛。
全身,心脏,神经,都好痛,她要带着这些痛沉沦,溺进归墟深处。
她好痛啊——
宋时汐抱着夏帆,感觉轻飘飘的,轻得如一张薄纸,打湿了就会破裂。
她放轻动作簇拥她,接过时浣递来的药。
“医生怎么说?她这几日一直这种状态?”宋时汐问站在时浣后边的人。
宋时沅左手夹着一支烟眉头紧蹙,点头。
梁嘉莉率先发现的。
她发现夏帆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连续两天了,大事不妙。
夏帆躺在床上,把自己困在了梦境中,等她们破门而入时,她烧得双颊通红,手里紧紧攥着那颗绿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