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照青衣(66)
石屋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何聘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桃红的衣衫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怅惘,也有一丝深深的落寞。
她看着木照雪那生涩却坚定的环抱,看着温折玉在她怀中哭得像个孩子,看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融为一体…
何聘婷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一方小小的、浸透着药味、汗水和泪水,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孤注一掷交付的温暖空间,留给了她们。
门外,千蝶谷的瘴气依旧浓重。但石屋内,两块在生死烈焰中反复淬炼、终于冲破所有桎梏的寒铁与烈火,在冰冷的药汤中紧紧相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温度。前路依旧杀机四伏,血海深仇未报。但这一刻,淬火重生的,不只是身体,更是两颗冲破心锁、交付彼此的孤心。
归你了。
嗯,我的了。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肃杀依旧。
青石高墙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两尊石狮子黑洞洞的眼窝仿佛凝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盐卤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然而,今日这威压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暗流。
衙门正堂,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盐运使赵怀恩,一个穿着三品孔雀补子官服、面容儒雅却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高坐堂上。他的下首,肃立着盐运司大小官吏、盐商代表,以及身着六扇门公服的数名捕头,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脸色阴沉,正是木照雪在金陵的上峰——总捕雷震。
堂下,木照雪一身洗得发白、却浆熨得笔挺的深青色六扇门公服,身姿挺直如标枪。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嘴唇紧抿,不见血色,但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锐利、深不见底,如同淬炼过的寒刃。所有的虚弱、疲惫、乃至那短暂流露过的脆弱,都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壳彻底封存。只有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温折玉,才能从那紧握刀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感受到她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
温折玉今日换回了女装。一袭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靛青比甲,脸上未施粉黛,头发简单地绾起,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洗去了易容的黄泥,露出了原本清丽绝伦的容颜,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灵动的杏眸,此刻却沉静如水,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熔岩般的恨意。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堂上端坐的赵怀恩身上,以及他身后侍立的那位穿着低级文吏灰色布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管事”身上——正是那夜在破庙外、戴着人皮面具的“银燕子”首领!
“木捕头,”赵怀恩的声音带着官场特有的圆滑腔调,打破了堂上的死寂,“你此番南下查案,劳苦功高,更在扬州遇险,九死一生,本官深感痛惜。然,你呈上的所谓‘天佑四年赈灾官银掉包’之证物…”他微微抬手,指向堂下托盘里那枚边缘磨损、伪造拙劣的官银凭信拓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仅凭此物,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指控,便欲攀扯朝廷命官,诬陷盐政重地,是否太过儿戏?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他的话音未落,站在雷震身后的一名六扇门捕头立刻厉声附和:“大人明鉴!木照雪在金陵便屡次违抗上命,独断专行!此次更是不经通禀,擅自潜入扬州,惊扰地方!如今又拿此等来历不明之物构陷上官,其心可诛!请大人严惩,以儆效尤!”此人正是雷震的心腹,曾多次刁难木照雪。
堂上气氛瞬间紧绷。盐商代表们窃窃私语,看向木照雪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幸灾乐祸。雷震脸色铁青,盯着木照雪,眼神复杂,既有恼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第 36 章
木照雪面无表情,仿佛那厉声指责只是耳旁风。该做的事,她都已做了,成败在此一举。只希望在她拖延时间的间隙里援军能尽快到来吧。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越过赵怀恩,直刺他身后那位垂手侍立的“管事”。
“构陷?”木照雪的声音响起,比堂外的秋风更冷,更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赵大人,何不问问你身后这位‘得力管事’?问问他锦绣坊徐家满门十七口,昨夜可曾托梦于他?问问他运河排水沟外,那三枚‘银燕子’的蛇牙镖,沾的是谁的血?再问问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何老栓何老的命,他打算用什么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