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15)
男子的脸一下灿烂,喜自己又有酒喝,又一下忧愁,怕一会儿多喝娘子打他。但一想,如果干等在这里等客上门,老板有零钱找他了再回去,岂不是让娘子空饿着肚子?于是男子的脸又灿烂起来,他拍桌道:“好!速速上酒来!我还赶着回去!”
老板舀了十来碗端出来,这次男子不再撅嘴,他大张个嘴,咕噜咕噜下肚。那肚子像发酵的大馒头,喝一碗下去,嘭起来一寸,十来碗下去,肚子鼓成一只灌满风的帆。
他撑着肚子坐起,费劲地捧起那碗豆浆,肚子太大,豆浆也抱不稳了,急得他满头大汗,后来把豆浆放在鼓起的肚皮上,竟然立稳。于是顶肚蹒跚地拖步回去了。
临走前,他拍拍老板的肩,笑道:“十钱的铜币真好,只可惜没有百钱大币啊!”说完打了个震天响的饱嗝。
殿内笑声起,我看着那个球一样的肚子,一声饱嗝,咻地扁下去,吸一口气,又鼓上来,也觉得好笑。
我转头想和公主说几句,却见公主脸上无一丝笑意,亦无方才的淡然,而是隐隐笼着一层阴郁,眉间微蹙。我再向殿内一扫,丞相和几位大臣在窃窃私语,神色紧张。
我将头一扭,朝殿的最前看——圣上,脸有愠气。
第八章
我于政事上不大通,不懂为何圣上愠怒,公主沉默。难道是“蜜桃臀”之类词太粗鄙,不堪登大雅之堂?可这都是上篇的事了,当时我看公主神色如常。我又朝汋萱看了眼,她嘴角浮着一抹笑,似是讥笑。
见众位都换了脸,我也收起笑意,严肃地看完这幕剧。剧中后来,男子回了家,将自己一颗早早回来送早饭的心说得天花乱坠,然女子操起长凳向他挥去,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武戏,最后,一封休书飘飞在空气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重入贱籍,被扔在猪圈涕泗横流。
演完后,艺人走至殿中行礼叩拜,听圣上御意。
杂剧从其本身而言,是滑稽取乐,最多也不过是寓教于乐,因此无论杂剧内容如何,皇帝都不会责罚,因为这非政务,若太严苛,反而失了体面,显不出皇家的宽容之心。故此,杂剧可算作正经谏诤的补充,是一种隐谏,既可保护直谏之臣,也可维护圣上尊严。
是以圣上虽面有愠色,依然赏赐了艺人。艺人拜谢退场。
之后的三盏酒,有舞有乐,喜庆如前。不过因圣上面色不佳,殿上也没了方才的热络,在第九盏渐趋柔缓的乐声中,草草结束了今日的筵席。
我在东华门外等公主。每次都是如此,宴后总有几位官员会请她留下,商议些事。我一个小医官插在中间格格不入,而且我也听不明白,索性都在宫门外等。今日已等了半个时辰,比往常更久。我伸长脖子朝里面巴望,没见到公主,却见一抹碧色的身影,在一片红袍官服中尤为醒目。
汋萱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我向她行一礼。她停步,对我打量一番,道:“吹了不少风啊,可惜,皇姊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还须你受累再等等。”
我走近两步,问道:“还有很多人吗?”
汋萱冷哼一声,道:“要紧的自然不敢走,围着皇姊救命呢。”汋萱抬头望着明月,又笑道,“今夜那一出,怕是令她们夜不能寐,往后可又有戏看了。”
我忙问:“今日殿上那出剧,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左看右看也没瞧出蹊跷来,郡主大人可发发善心为我解惑一二?”
汋萱回身看我,有几分审视,她道:“我以为白大人学富五车,又常在皇姊身边耳濡目染,却连我一个闲人看得到的,你也看不出来么?”
我立刻拱手道:“小的怎敢比郡主人中之凤,天资过人,小的懂的不过一点医术罢了,对朝堂之事还请群主大人赐教。”
汋萱轻蔑地笑,“你还是问你的公主殿下去罢,她一定讲得比我详细,妥帖。”说完,不再理会我,荡着两只大袖走了。
我在清风明月中揣着袖子又立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一角深蓝色的衣袂,咚咚跑上前,道:“你可出来了,怎么缠了你这么久?”
公主将我的手拉去握了握,道:“你手倒是不凉。我知道你在等我,就说了先走,她们这会儿还在聊。”
我笑笑,道:“我揣着呢,冷不着。你们都聊些啥了,快告诉我,我觉得我像是这皇城根下最傻的人了。”
此时公主的马车正好停稳,公主放开我的手,道:“我送你回府,我们车上说。”说着上前撩开帘子,我踩着脚踏上去,公主随后也登上,坐在我对面。车内点着灯,我于是看清公主的面色有些疲累,嘴唇也有些发干,或许是方才讲了太多话。我替她斟一杯递去,她接过,一饮而尽,顿了顿,说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