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42)
“我不会倒下!”沅芷忽然道。
我被她猛地高声一喊唬了一跳,一时忘了要说什么,望着她倏忽变冷的面庞,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唯唯道:“那,那就好。”
只是假设一下,不必如此认真罢公主!
说实话,她的样子令我有点怵,微蹙的眉间,双目冰冷,周身又腾腾地冒着股气,像是传说中的杀气。她这副模样,我想起来了,我曾见过的。
那是她回宫不久后,澧兰大公主薨逝时的事了。
第二十一章
在沅芷十六岁那年,宫里派了人来太清山,说大公主病重,圣上命速接沅芷回京。那天是梅雨季节难得的艳阳天,又恰是半月一次准许下山的日子,我与沅芷满心雀跃,相携去找仙师。
沅芷还告诉我,昨日仙师同她说,等明日过后,就要教她剑法的最后一式。剑法已足练了三年,如今终于迎来最高一式,沅芷喜上眉梢,挽着我的胳膊一蹦一跳的,颇为躁动。
谁也没想到,那一日就是我与沅芷在太清山的最后一日。
那日,主殿上有仙师,仙师旁边却站着雍陵王,几排铁甲士兵簇在身后,雍陵王侧首深深看向沅芷,威仪之下透着几分悲切。
雍陵王那时并未道出一切,只说圣上思念,想带沅芷回去,至于澧兰大公主的病情,只说身体欠佳,稍带了一笔。沅芷不以为意,握着雍陵王的剑在一边细看把玩,自然不肯回去。
仙师在一旁开了金口:“徒儿,回罢。”
沅芷摸剑的手一顿,抬头望去,不可置信道:“师傅?!”
师姑又悠悠地说道:“你与这儿的缘分,尽了,回去罢。”
沅芷扔了剑,抓住仙师的衣袖,道:“师傅昨天还说要教我最后一式,现在怎么要赶我走?”
仙师摸了摸她额前发,半晌道:“孩子,我原本以为我能把你留在这,让你只做太清山中一个平凡娣子,可时也命也,天意不可违,你终非此中人,师傅不可再留你,你去罢。我会把剑谱交你,只当师徒一场,练与不练只随你的心。”说完,仙师便拂袖出了大殿门。
我怔在原地,只觉一切发生得太快,仙师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在山里安稳呆了这些年,什么事也没,怎么一下就非走不可了。我当时只怨雍陵王,道门净地,还带了一队铁骑上门,一定是她威胁逼迫仙师了!
最后,沅芷手捧剑谱,一路哭唧唧地回了京城。
到了京城,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终日见不着。我几次去宫里找她,侍者都说,二公主在大公主那儿。我又转去大公主宫,宫门口就被拦下,侍卫说,大公主身体抱恙,须静心养病,谁也不准进。
无奈,我那会儿刚回京城,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无聊得很。去找汋萱,她倒很闲,但她那会儿对我极为别扭,话里带着刺,也就识趣地不找她了。
一直到大半个月后,我去太医院找大姑看个方子,顺道去沅芷宫里碰碰运气,还好,那日她人竟在。不过二十来天未见,她整个人都憔悴了,眼窝深了许多,眼神无光无神,与太清山上判若两人。我握了她的手,当场把了一脉。
我抬首问她:“你这些日子,是没吃没睡吗,怎么身体虚成这样?”
沅芷缓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茫然然地望着前方。
我又道:“大公主怎么样了,不说是小病么,怎么还未治好?”
提到大公主,她才有了些反应,嘴唇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顿了顿,眼眶内浸上来一层薄薄水幕。
我一下慌了,急忙道:“你别……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你要相信太医院,我大姑虽然人凶,但医术是顶好的,你宽心些。”
沅芷仰头眨了眨眼,水面褪去,她没有看我,抽回了手,道:“谢谢你,轻衣。我昨天睡得不好,今天有些累,你先回去,我会再找你。”说完她就起身进了里间。我在原处略坐了会儿,听里间没动静了,便出来。
之后她并未来找过我,我再见她时已经是澧兰大公主的丧礼。
那天,她一身素纱皓衣,比上一次更憔悴,眼窝愈深,整张脸像是被刀削得瘦尖,只有眼神不再无光,却冷得像冰刃,令人不敢对视。她沉默地听完悼词,之后起灵,她跟在棺椁后一言不发,她身后一纵的人哭得昏天暗地,她手捧着牌位,一脸肃穆,一步趋一步地向前,像是要共赴黄泉路的模样。
整个仪式里,她一个字也不说,一滴泪也不流,像是一个冰封住的人,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化冰。之后的数天,她一直跪在大公主的牌位前,圣上过来了,叫她起来,她像忘记了如何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圣上,仍旧跪着。圣上也不再说话,蹲下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过了很久,圣上悄悄抹了抹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