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向燕京(99)
洛昌民傻呵呵地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是你!你回来了?来保护我们的吗?”
“不……”魏洛泱摇摇头,心里很酸,“我……什么也没保护好。”
“你说什么——”魏洛泱回应的声音很小,洛昌民没能听到,他把两只手并起来,形成喇叭状,大喊道。
“……我说。”魏洛泱看着洛昌民已一步步走进战场,她快步跑了过去,“你带母……刘氏回去,她受伤了。”
“什么?月……月儿在哪?”
魏洛泱不管不顾地挥霍着内力,只一瞬,她就来到了刘江月身边。冯泺倒在旁边,已是不省人事。她知道孤影宗毒派的恐怖,便忽略了一边的冯泺,抱起刘江月向着洛昌民奔去。
她一只手抱着刘江月,一只手舞着陌刀。她这一生的内力都要被消耗殆尽,她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只顾狂奔。
刘江月扯住她的衣服,叫道:“放我下来!”
一手持刀让魏洛泱逐渐陷入弱势。防御死角的一端,有箭矢和长刀砍来,她咬牙硬扛着。
刘江月咬紧唇,心如刀割,她努力严厉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放我下来!”
魏洛泱置若罔闻。
刘江月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思。不自觉的,视线放到魏洛泱的脸上。泱儿长大了。她想,泱儿变了太多了。
“……不痛吗?”刘江月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你之前很怕痛的。”
“……”
痛吗?
魏洛泱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组织出词句。
自从那一天开始,她便感觉不到疼痛了。
从洛家离开之后,魏洛泱又回到了流浪的生活。
她的生活被在洛家生活的那一年多的时间分开,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在这条线之前,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流浪,忙着生存,忙着挣扎,甚至没有时间去羡慕。
她怕痛,就是很单纯的怕痛,因为觉得受伤了,在夏天会发炎,冬天会结疮,容易横死在大街上。
来到洛家之后,她怕痛,是因为疼痛会让她想到过去流浪的生活,她害怕失去温暖得如同虚假的归宿;她怕痛,是因为害怕受伤会给洛家添麻烦,让他们要花费多余的力气在自己身上。
一疼起来,她就觉得不安,头晕、发昏,肌肉酸痛,然后就会更痛,直到无法忍受。
她太担心会失去这一切,不自觉地越来越敏感,试着察言观色,又觉得疲惫,开始翻看起刘江月给她准备的书。
自古文人最多情。她从一本本的诗词歌赋里找寻到共鸣,这份共鸣又加剧她感性的性子。
在这条线之后,她是个什么都懂的老小孩,忙着理解,忙着观察,甚至忘了自己。
她以为这样怕痛的自己会一直存在,直到老去。
可她在那一天,听到了女孩的呼救声。
魏洛泱随手从借宿的寺庙里捡来几块黑布,盖在脸上,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无论在洛家的见闻,还是她心中的追求。她都无法将这种事视而不见。
她那时还很天真,想着要让这乱世变好一点。
当她赶到时,却看到了洛音桐。她怎么都想不到遇袭的竟然会是她。
魏洛泱愤怒地抓住歹徒的刀,想枪过去。可她就是个文弱书生,掰了半天掰不开歹徒的手。
歹徒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仗义行善的侠客,谁知是个书呆子?一脚就把她踢到树上,提刀就想向着洛音桐砍去。
泛着寒光的尖刀在魏洛泱的眼里放慢,疼得涣散的视线里,刀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魏洛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了在哭的洛音桐。
越来越近的尖刀,终于砍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一下,伤口深可见骨,剧痛到眼眶溢出泪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越是颤抖,她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洛音桐的温度,就越能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守护某个人。
那一天,疼痛的意义变了。
曾经疼痛意味着死亡、累赘、孤独、不安,那时的疼痛意味着守护、价值、以及爱。
她因为失血过多昏倒,再一醒来便已经到了金沧凤的家中。
她在金家寨待了很久,直到它们被毁灭。
冲天的火光遮住了洛泱的视线,身上很痛,伤痕累累,她摇摇晃晃的,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是一场针对母系直系的大屠杀,可她只救下来了那么几个人,甚至没有到过去人口的十分之一。
她懊悔,愧疚,痛苦,唯有伤口的疼痛在告诉她。
——你至少努力过了。
魏洛泱甚至只恨自己,没有再伤的更重一点,没有死在战场上,以命赎罪,扔掉过去她的天真。
她那认为自己只要拼命变强,就能阻止一切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