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烟,番外(17)
庄俊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全表现在脸上,他不情不愿说了声:“老师,我错了。”
但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问题。
陈觅先把周思源送到医院,所幸伤得不算严重,只是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得太多才看着吓人。
这孩子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时候更是不喜说话,医生问他痛不痛他也只是摇头,绷着张面皮没多少表情。
此刻的庄俊正坐在医院外的青蓝色的长椅上,周围冰冰凉的空气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的透彻,之前的怨愤找不到踪迹,只剩后怕蝉蛹似的裹挟住他。
班主任落座在他的旁边。
十三四岁的孩子对美有种更清晰的认知,不再是从前朦胧得像直觉一样的好感。
陈老师漂亮是年段公认的事实,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却不太客气地往上挑,薄唇尖脸,似神似仙,没沾染一点凡尘烟火,并给人距离感十足。
眼下庄俊把周思源的脸上打出了一个口子,更是缩紧下巴不敢跟她说话。
“为什么打架?”
他知道班主任迟早会问出口。
陈觅的肤色像医院的墙壁,白得似乎也带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庄俊鼓起勇气逼自己回答,但他的目光只敢钉在班主任的手背上,看青蓝色的脉络同身下的长椅融为一体。
“周思源说我妈偷人。”
“你在这之前有没有骂他是杂种?”
“老师,您听我解释,我没有骂他,班里面好多人都这么说,我只是……”
“有还是没有?”陈觅冷声截断庄俊要往下絮絮叨叨的废话,侧过脸来望着自己的学生先叹了口气,“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庄俊压不过她的目光,“有。”
往下就没什么好问的了,陈觅靠在椅子背后,两只手交于胸前,挂在头顶的电子屏幕显示请勿抽烟,黑底红字闪啊闪的,没多久就切换成今天的日期和时间。
医院呆久了,连呼吸都降低了点温度。
庄俊惴惴不安地抬起眼瞄了陈觅一下,他见老师下颌连带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更是不敢说话。
长期压抑的沉默要人命地溃败意志力,庄俊在某一刻甚至破罐破摔地想要不直接把爸妈叫来算了,他妈有没有偷人,他爸也有权利知道。
再说偷了就偷了呗,小时候他爸出轨跟老相好约会还带着他一块呢,这夫妻两个你绿一次我,我绿一次你也刚好扯平。
只要能解决掉眼下打了周思源的困扰,不用在班主任眼皮底下强忍冰凿刺骨的难受,热火朝天跟家里人大吵大闹又算什么。
他脑海中推演了千万种可能,刚好班主任也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你打了周思源,按理来说这笔医药费应该叫你爸妈负责。但现在我不想这样简单粗暴地叫家长过来。给你个机会,周思源的医药费我来垫付,可前提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不想答应也没关系,我们还是请双方家长出面聊了聊。”
庄俊想都没想就压前一种,“老师,我答应你的要求。”
叫家长来学校是下策中的下下策,总不至于他妈偷人他爸出轨还叫全校同学一起围观直播现场状况。
“那好。”
“不过老师,您要我答应什么呢?”
“很简单。”陈觅两手交握,不容置疑“我要你给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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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个比喻,那周烟的人生就是座刻度精准的时钟。早上七点起床,一锅瘦肉素面就是一天的早餐,她会呼噜噜地赶下一大碗,然后抽出张面纸随便抹了把嘴,拿起睡前就灌好热水的保温瓶,时间紧张到甚至来不及跟周思源交代什么,就立刻走去工厂上班。
玩具厂内的工作也分淡旺季,老板心思打得像他算盘一样响,活多的时候工钱按时计算,一天上下班得打四次卡,忘记一次都算作白干;活少的时候又跟改口跟人讲计件,工人做完的东西扔大塑料筐里,下班之前管理点,赚多赚少又全凭手脚快慢。
周烟整个白天都耗在机械单一的工作中,等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又得赶着回家洗澡吃饭,晚上便利店的兼职从七点开始,到凌晨两点结束。
周父周母在周思源六岁的时候走得干脆,半点能攥在手里的东西都没给她姐弟俩留,他们哭一场后睡一觉,第二天睁开眼房东就拿着水电帐费的单子站在门口等。
吃饭用电包括抽水的马桶都要算钱,生活哪肯给你一点时间悲伤。
周烟甚至没空去办退学手续,就直接在电线杆上的招聘启事上找了份玩具厂的工作。
忙忙碌碌这些年来,要不是前些日子周思源的一句提醒,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