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烟,番外(5)
一室一厅的房间简陋到促狭,进门左手边的地方是一张单人床,长年潮湿,枕芯染有霉斑,被子叠好放在靠墙的地方,床单像极老人脸,被蹭得皱皱巴巴,估计刚整理好便有人坐下,如此家里主人嫌麻烦,干脆也任它邋遢。
“您坐。”
南方人说话没有北方讲究,特别是在Z市这块地方,亲疏远近男女老少一律统称单个字的“你”,周思源的家长周烟这一声您,无形中矮了自己的面子,拉高陈觅的辈分,但发音不伦不类,前后鼻音没踩准,像感冒刚好又遭遇鼻塞,说话含糊,分明是恭维的意思,却听不出半点恭维的意思。
陈觅始终觉得坐别人床上不太方便,挑来找去问有没有凳子。
周烟脸上的笑像穿上一件不合身的裙,呼吸也被一尺二宽的布料卡得小心翼翼,“没事,您坐在床上就好。”
一番来回的推诿,最后陈觅还是压下心中的不愿,勉强坐在床沿边上。
周思源送来一个搪瓷杯子,把手和沿口被砸落掉漆,露出底下锈黑的一块,杯里装有温开水,他送到陈觅手里,“老师,我家没有一次性的杯子,您先用我姐的杯子将就一下,我刚刚洗过了,不会脏的。”
脏不会脏陈觅不清楚,只是她有轻微洁癖,不喜跟陌生人共用一个杯子,心里的情绪立刻蒸浮在脸上,一双细眉像被揉皱的纸,即使自己很快回神,强迫眉头舒展,但脸上依然存有发皱的痕迹。
她接过周思源送来的水杯,说了声谢谢便抱在手里。
周烟瞧她那般做派,自悯情绪像团火,顿时“唰——”地一声蹿起来,但面上不显,只是语气间的热切淡上许多。
陈觅打开教职工手册,她瞥见周思源如临大敌一般站着,轻笑出声,语气也放柔下来,“思源,过来坐。”
那孩子像木头人,僵站在原地不动。
周思源个头不高,教室座位在前排,近视瘦小,不爱说话,平时不见跟什么朋友有来往。
陈觅多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周思源双亡的父母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姐姐未婚先孕,肚子被人搞大没办法,孩子生出来记在父母名下,从此跟他也只以姐弟自居。
荒诞无奇的经历,是真是假一如雾里探花。
周烟招呼周思源先回房间,而后拉来一张红色塑料凳在陈觅对面坐下,大理石的瓷砖裂开几条缝,拖过地板的水还未干,被风一吹攒进缝里。
她替周思源给陈觅抱歉:“不好意思,这孩子性格一直孤僻,平常我跟他讲话也是爱理不理。”
“哦——”陈觅把搪瓷杯放在案几上,笑容只展三分。
客套久了,难免虚假。
她却未觉,往下继续说道:“其实周思源同学在学校里还是很用功的,各个科任老师说他课堂表现很好,不爱说话是真不爱说话,一般也没见他跟什么朋友来往,孩子还是要活泼一点比较好。”
周烟因为一场家访紧绷了一个早上,本意便是排斥,现在听完陈觅一段油盐不进的废话,更是后悔为了配合工作请一上午的假。
她之前局促,现下不耐,但两股力量之间的平衡没掌握好,跨度太大,对着陈觅的不满连带今天早上请假赚不到钱的愤懑一块发出,但脸庞还是带笑的,只是弧度僵硬,像从冷水里面过一遭,答话内容学陈觅,不过更客套更虚假,“老师说得对,我下次注意。”
两人之间的话题就像洼地里攒的水,风吹日晒很快蒸发,进而枯竭,不知往下要聊什么。
周烟对待她的态度像任务,只求快点完成。
陈觅不傻,自是能够察觉出来,她简单说了几句,“今天麻烦你了,现在时间不早,我也不好继续打扰你们,如果后面在思源身上还有什么需要交流的问题我们随时联系。”
周烟因为这句话如蒙大赦,站起来送客的时候,笑容也要真上几分。
卧室里的周思源推门出来,怀里抱着一本黄碧云的小说集,那篇《她是女子,我亦是女子》陈觅也看过,稍嫌冷门的书目,她惊讶周烟家里也有。
“你们也看这种书啊?”
一定是话里哪个语调没踩好,或者语气词没用对,说话就像穿衣,拿运动服参加晚会那是昭然的冒犯。
陈觅看到周烟的脸色彻底垮下来,她把周思源藏在背后,眼睛里面藏有火光,“陈老师,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书还有精英专限的吗?”
第4章
陈觅半夜是在床上疼醒。
被窝跟枕头缠在一块,她囫囵爬起,拖鞋来不及穿好,脚后跟还拖在地上,摁亮厕所的灯,陈觅关门拉下裤子,马桶对面是张椭圆形的镜子,积压的水渍使她看起来面目模糊,视线往下,冷白的椭圆白炽灯照亮底裤上凝结一块暗红色的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