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花滑](69)
电梯发出叮当响声,她来不及细看自己的手,抬起脑袋向另一侧转去。电梯门开,白鹤推着轮椅缓缓走出。
轮椅上的人很是狼狈,凌乱披散的头发,不知从哪里临时翻出的宽大外套,还有最引人注目的,被白色夹板包裹着,又用绷带缠绕固定住的绷直的右腿。
李理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压在脚踝上的冰袋上,冰水顺着绷带渗下,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透明却触目惊心。
她迎着那两人走去,绕过轮椅上直勾勾盯着她看的人,从白鹤手中接过轮椅推柄。
“我来吧。”这一句是对白鹤说的。
“还疼吗?”这一句是对黎涵说的。
“已经打了止痛针了。”对方告诉她过程,却没说结果。
李理没再讲话,只是握紧推柄,紧紧跟在护士身后。进房间,将轮椅靠在床边。她正打算扶着黎涵坐上床,却被对方推开了胳膊。她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地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将自己挪到床上。
李理知道黎涵一向要强。三年前那次骨折,对方报废掉小半个赛季,却仍在赛季结束的世青赛上取得第二名的成绩。但这一次,当她再次看向对方倔强的眼睛时,只感到钝刀割肉般的绝望。
为什么神明会再一次将这样的伤痛降临在黎涵身上呢?一定要这样伤痕累累才肯罢休吗?
她背过脸去,或许是不忍再看见对方的脸,又或许是为了藏起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她又朝上看了看,白光刺眼,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
白鹤后她几步进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病历、小票与检查单。教练同她对视,没过几秒又对着她开口:“李理,你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讲。”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白鹤替她带上门,将她拉到更远处的走廊。她靠着墙壁,身体渐渐向下滑落,双膝弯曲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现在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了,但她没有力气,就连哭出声来也做不到。
“李理,黎涵的情况你也知道。她妈我联系不上,也不是特别想去联系。你觉得以你们现在的关系,我能把你当作她的亲人吗?”白鹤的声音冷静得吓人。
李理怔了怔,她没想到白鹤会如此开门见山地问她。这责任太过沉重,似乎从此往后对方的一切都要与她捆绑,不单是职业生涯,还有整个人生。她摸摸食指外侧的伤口,已经没再出血了。她想她可以,但她不确定她真的准备好了。
“李理,仔细想想。”白鹤蹲下身子揉她的脑袋,“你可以拒绝,总会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她止住哭泣,抬起脑袋,只看见白鹤那双眼睛似乎有些空洞。
“也许黎涵自己能挺过来呢。”教练勾了勾嘴角,但没过几秒笑容便被冲淡了。
李理知道,白鹤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伸手抹了抹眼角,又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眼泪,吸一口鼻子,横下心,接过这沉甸甸的一切:“我可以。”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她靠着墙壁,一点一点直起身子。腿很酸,心脏跳得很快,眼角很涩,但她站起来了。
“李理,黎涵即便是恢复了,也不大可能再捡回四周跳了。”白鹤捏着病例的手垂向身侧,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这次伤的是右脚,具体恢复还得看后续,但按照历史经验,这个年龄,很难。”
她当然知道这很难。赶过来的路上,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因伤退役的花滑选手的名字,但她不想把黎涵同她们联系起来。黎涵只是受了伤,后续恢复如何还未可知。除了黎涵自己,没有人能给她们判死刑。
“我们暂且不考虑最坏的可能性。”
李理知道白鹤指的是直接因伤退役。
“今天早上黎涵跟我讲,她想滑到下一届冬奥会。虽说还有两年多时间,变数很大,但目前来看,国内那几位下届冬奥会的适龄选手,高级三三都跳得很稳定。唯一的问题是,她们没一个能下赛季升组,去世锦赛挣奥运会名额。”白鹤一鼓作气将所有的铺垫说完,“李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那是她逃避的、忽略的现实,也是促使着黎涵不间断练习四周跳的现实。
“我知道。”李理捏紧衣角,“如果黎涵坚持到明年世锦赛,就算挣到了名额,能去奥运会的也不一定是她。”
是并不公平,但却残酷的现实。
“李理,你觉得,即便如此,她也想要继续吗?”
有人推着轮椅从旁边经过,白鹤闪过身体,同她站在一排。她们靠着同一面墙,低下脑袋。轮椅滚过瓷砖地面,留下一道痕迹,保洁人员正巧路过,甩开拖把将脏印迹抹开。地面翻新,水光锃亮,一瞬间李理幻视起刚清完冰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