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27)
她没有主动提出去找那据牙婆说姓资、在城里数一数二的老爷,是因为她第一害怕耽误白藏去扬州的时间,二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干什么。去找那老爷质问?打上门去?师尊又在问她了,这样能解决问题吗?难道你每天打一头狍子扔给挨饿的老虎,它们就能在山里幸存下去?
她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武艺,武功不能帮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武功高手和行侠仗义之间的距离原来她从未看清。
于是在白藏说去之后,她笑了,欣于有志一同,继而开始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的困惑。白藏说你这想法都多余,“你上去找他讲理?这种人大部分不会讲理。咱们必须小心行事,从意向不到之处扳倒他。”
“意想不到的地方?什么是——”
白藏恰走在她身前,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她后来回想,那当然不是她行侠仗义的起点,也不是她和白藏的起点。但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她看到白藏的笑容里多出来的东西,并且对那种东西有了一些认知。
她开始认得那样东西,并且开始喜欢上它。即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样东西。
白藏带着她先去打听了资家的宅子在哪里;找到之后又去附近绕了一圈,末了在资家侧门对面的饭馆歇脚吃饭。天色将晚,她问白藏准备怎么样,以前是怎么做的。白藏笑道:“要么,看看门口管得严还是松。松,大可混进去;严,那就翻进去。”
“翻进去?”
“是啊,做梁上君子可有意思了。别人偷东西,我偷别人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说罢自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居觐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这世上可以同时存在三个月牙。
说话间,资家门外就来了数人。看穿着打扮,来人大约与几个守门的差不多。但来者勾着腰,一路见了什么人都称“爷”,说一声点一下头。守门的见了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要上前,立在原地等待。来者便立在阶下,也没打算直起腰来。
“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白藏在她耳边道。
约一炷香工夫,一个被称为“管家”的人出来了。来者见到“管家”,一脸愁容才稍加舒展,出声问候不住。那“管家”则站在阶梯上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叫来者闲话少说,钱带了没有。来者说带了,“管家”的口气才稍稍放软,让身边跟着的小厮拿了来者的包袱收走——这个弯腰的便打发了,守门的还一路叫着快滚。
然而后面上来那个,也陪着笑脸,却说没带钱,是来求“宽限”。“管家”一听,口气立刻变了,不但破口大骂,还上前几步扇了人家一巴掌;打完不算,还揪着来者的耳朵,贴上去且说且骂。末了才一脚踹在来者肋下,打发了去。
等到“管家”离去,一切归于沉寂,她把听到的东西转述给白藏。两相核对,白藏只听见吵嚷的部分,没听见“管家”贴着人家耳朵说的部分。她说自己也只听了些大概,“是数字。什么‘一日几厘’、‘如今又滚了几番’云云。”
白藏问她具体是多少可有听清,她说了个大概。白藏眨眨眼随便算算,诧异道:“好家伙,这花账放的!”
“花账?”
白藏于是给她解释,解释完道:“可见这资老爷的宅子是怎么盖起来的了。放花账按理是犯法的事,我们不如去偷了他们的账本,往官府一送,看官府如何处置。”
居觐不疑有他,两人便等到天黑,趁看门人换岗,轻易就从最难发现的拐角处跳上了资家的房顶。上来一看,才觉得这资家的宅子实在是大。前宅后院,小桥流水,东西厢房,客堂下房,马厩仓库,居觐从黑暗中依轮廓目测,恐怕有两三里见方。
两人脚步极轻,连踩瓦片的声音都听不见。楼下人来人往,往外去;她们俩在屋梁上,趁着月光尚未降临,一路往里去。此处一踮,那里一跳,猫儿照旧酣睡,她们已到了近大宅正中的堂屋上。堂屋高,从梁上可看见四方,两人就地小心趴下。
“要是要找账本,怕是得找那个管家——”
她说,白藏在一旁点头,竟然从兜里掏出稍早买的橘子,“来吃。”
“吃?”
“且等呢。”白藏剥起橘子来,“得等他自己冒出来,再等夜深。”
她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立刻起身,“你等我。”说罢就飞了出去。独留下白藏一个人呆在哪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在空中不过点了两步,就来到刚才的偏门外,挂在一棵树上。趁着阴影中看不清人形,她粗着嗓子学早前那人的声音喊起来,大人啊,大人哟,我来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