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41)
卢天园笑起来,“你想得恐怕太过简单了。泛泛地说,当然是有。可你以为人都一样吗?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而且最难的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谁会突然鱼跃龙门。就像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那关家和于家倒是谁会胜利,亦或者还有没有吕大人刘大人牵扯其中,甚至有没有手握军权的王爷想掺一脚——”
白藏打断她,问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国舅关嘉赐,国丈于竹河,左仆射吕皓,御史大夫刘玮,你还想问哪个王爷,常山王李忻?白藏,皇帝病了,恐怕活不久了,而太子才七岁,你想想多大的事。”
白藏想到这里面的人,以及什么官职、什么地位、什么封邑,一大堆线头缠绕在一起,像是倒塌的木塔,梁子橼子、屋檐瓦片,全部堆在一起,干脆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关心,我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些事。”
这下换到卢天园提问了:“诶,我就好奇了,多少人争着往上爬还没有渠道,你们白家,什么权贵都要来找你们的,你为何对朝堂上的事一点都不关心?”
这下轮到白藏笑了,“卢姑姑,我以为六年前的事情,也让你了解了我的性子了的。”
卢亟带着居觐打听了数日,以最不起眼的方式——证明她们不起眼的是证据是,后来白藏花钱请了个穷秀才去码头和她们走过的驿站上问有没有人看见这对“姐妹”,假称自己是“表哥”的朋友,结果记得的人寥寥无几——发现了三条线索,其中两条指向两台沉重大车,另一条则是关于一艘前日出发的大船。居觐在这两日中发现卢亟的武功很好,她的脚步似乎总是处于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准备状态中,然而不但看不出来听不出来,非要靠近了和她一道走路、由她时不时拽着自己的手臂才知道:扯拽的时候力如千钧,没有指示的时候又宛若浮云。
两人在码头隐蔽处发现了两道车辙,其中之一像是两条合并在一起的,但前后间隔时间可能很短,的确说不清楚。两条都指向相邻的仓库,有人看管。居觐问要不要去看看,卢亟说等天黑。居觐想了想忽然反映过来可能不在里面了,便问卢亟万一不在如何是好。
卢亟摇摇头,进去再说。“总该有线索。”
结果不出所料,无论是重船的码头还是停过大车的仓库,里面都空空如也。那夜只有微微月光,天气也热,二人勉强在码头仓库墙面上看见一点可能用来包裹白玉床的皮毛的残余,只好出去打听这些仓库里的东西都去了哪里。居觐再一次见识了行走江湖之人问话的独特方式:卢亟只靠在码头附近箩夫看守们吃饭喝酒的小店附近偷听人家的切口,就能知道是去了哪里。她只需要去充当一个耳朵。
末了,根据她们打听到的情况,如果劫了白玉床的人的确在扬州向北转运,最有可能的去向是乘船去了东都,其次是驾车去了徐州或海州方向。众人商议,卢天园不过随便几句,雪怡就被说动去洛阳,并且要求主要人等全部同行,仅允许自己的弟子萨迦与卢翊一道去徐州方向。
决定已下,不给居觐和白藏回绝的余地。回到屋里,白藏对居觐苦笑道:“这下好了,咱们又回去了。”
居觐本来想说“反正你也打算回太原吗”之类的话,但私心一起,她便不想再提这话,免得白藏真的想回去了:“不碍事,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只是四处逛逛,无所谓方向的。”
白藏笑笑,“天下之大,我总觉得咱们多去些地方更好,老是回到那天子脚下的地方去打转,多没意思。”
“哦?”居觐道,也许是因为之前听白藏讲话积累得多、这几日卢亟又教得好,这些从前不会腔调现在张口就来,一点儿不需要准备,“天下有意思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大可以从洛阳入关中,再出西域去啊……”
白藏果不其然开始说西域,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居觐变了,一时两人的屋里充满欢笑。徒留隔壁的卢亟,并没有什么要出发的喜悦或焦虑,只徒然地思考着,到了东都,有没有可能见到王子安呢?
第十四章
“你今天若是不说清楚,我便叫你此地片瓦不存!”说着,雪怡把桌子一拍,一尺厚的橡木台子上登时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然而仔细看她的说话对象,虽然吓得一蹦三尺高,但立刻恢复了镇定,皱起眉头,堂堂男子用泼妇骂街的腔调吆喝起来:“好啊,你有本事你就拆,拆啊!”
原先山下的镇子里,曾住过一位自称吵遍远近五十里无敌手的大娘。居觐从仅有的几次围观中知道了泼妇骂街的厉害和讨厌:厉害是,她们平日虽不认得几个字、骂得兴起却有捷才,能把肮脏下流的话骂出节奏与韵律,让看热闹的纷纷为她叫好;至于讨厌——就像现在的雪怡。不讲道理的人在她看来总是讨厌的。